孤独而快乐的心灵之旅

    对大多数人而言，阅读学者型的散文往往会成为一种历经艰辛的修行。在满是历史沧桑感和文化追忆的文字里，处处可见的是作家要将自己置身于一种宏大叙事中的强烈愿望：他们神情严肃，贯通着小和大的界限，接连了平凡和伟大的分隔；他们紧锁眉头，誓将每一次心灵回眸中的微小事件剖解为具有民族和人类意义的大事。学者们试图揭示永恒真理和构建稳定体系所隐蕴的善意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当读者频繁地接触那些超脱于平凡生活的抽象情感，尤其是发现其中掺杂着许多与自己日常相悖的经验时，某种疲乏和厌倦的因子便会悄然滋生 ，于是，一次本应获得双赢的阅读行为最后反而变成了读者和作者的相互折磨和自我折磨。 

    如何在表述个人内心体验和探寻生命意义时，避免陷入指意无效的困境，当我合上木斋新出版的随笔美文集《自我放逐》时，脑海中突然获得了某些启示。这本散文集的内容看似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三个关键词始终蕴含其中：爱、快乐和孤独。很难想象，身为学院派的文学理论家，木斋先生并没有采取主流知识分子那种高高在上的精英姿态, 用习惯性的拯救者或启蒙者的口吻说话，发出苦口婆心的忧叹，或醍醐灌顶的沉重声音。相反，他把自己放在和一个平民世俗社会几乎对等的位置上，呼唤平等，呼唤宽容和自由。他说：“我既不以所谓大师为神圣，自然也就不把我本人看成为弟子之师，看到学生们在我面前没大没小，称兄道弟，是引以为自豪的（《梦里，手捧那面明镜》）。”对“无差别”的执着之情，让他在学术领域发出了这样的呼唤：“学术面前人人平等，学术皆可质疑，大师也可质疑，学术必须质疑。”他先是从自身入手，反省道：“一直以来我也不过是惟‘师命’是从的，而失敬的说，我的老师们也多是照本宣科而已（《创新的困惑》）。”后又质问说：“偶看电视节目，介绍西方的一些诺贝尔奖获奖者的获奖理由，几乎毫无例外，每位获奖者的获奖理由，几乎都是一样的，都是由于否定了、超越了当时流行的某一种理论。这让我产生许多感慨，在当今之中国，若是有哪位学者否定了当今所谓学术权威的某些观点，其结果会是怎么样？”最后，木斋先生竭力强调独立思考精神和创新精神对当今学术研究的重要意义：“大学的精神，首先是创新的精神。其实，何止是大学的精神在于创新，学术的精神，学术的本质，何尝不是创新？”“没有神圣，没有权威，没有高不可及，有的只是我们那句深深追问的为什么，叩问书本是学术，叩问内心便成诗！”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在这个宇宙里最打动人心的力量，还是那份能穿透时间的虔诚和纯粹。《爱是学术生命之始》是木斋先生最动情和富有感染力的散文之一，表现出了巨大的能量和热情，还有他个人为学术献身的誓言：“爱是一切生命之始，也是学术生命之始。”以功利之心求学术者，必难得其功利，以审美之心爱其学术者，则必将得其意外之收获。”那闪着耀眼光芒的热爱和投入回应了作者对于平等和创新的呼唤，超脱于功利和私欲之外的人生，其乐趣虽难以为外人道，却必定与真正的快乐和享受相连。

    我想，任何一个读完木斋散文集的人都会惊叹于其对世俗生活的接受和对日常细节的关注。如果散文家在关注历史文化和人类命运的同时，能突出个体生命世界的丰富性，那么读者所获得的审美愉悦和精神提升恐怕会大大超出写作者的预期。

    所有的文学家都在与孤独搏斗，所有的作者都是在孤独中剖析自我并寻找出路，木斋先生也不例外——他写在扉页上的诗句“求索，是我一生的旅途/孤独，是我命定的归宿”就是一个完美的证明。喧嚣多彩只是表象，隐藏在忙碌和穿梭背后的，是一个形单影只的灵魂：他赞美着鲁迅孤独的意义（《伟大的孤独》），诉说着与著名的孤独者苏轼和曹植的共鸣。只是，木斋先生的孤独是没有攻击性的自娱，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解药，那就是写作。写作犹如一颗定心丸，安抚了他沉浮不安的内心，在展示自我精神的时候，也抚慰了千千万万和他同样孤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