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朋友一套《鲁迅全集》毛边书,想了想,还是给发了短信,告诉她有收藏价值。不然不知道毛边书的人,会以为我送了她一套残缺书。
拥有过毛边书,但读起来是需要勇气和定力的。编辑特意拿给我一本毛边书《书魂永在——范用纪念文集》,说,这样看有意思。说实话,倒不是毛边书有意思,而是凡是能够上了毛边书档次的书,一定是有意思的书。手上这本毛边书《书魂永在》,就是换成普通版本,我也会把它读完的,何况还毛边,何况还是我们出版社自己的本版书。
这是一本写给出版人自己的书,不是行内人,很难体会为什么这么多名人为一个出版家写发自内心的怀念文章。范用是我的前辈,没有见过,但名气甚大,其掌故也是那一代人独有的,那是一种文化精神的奢华,没有到达出版的深层,便无法领略前辈们给我们留下的精神遗产。
这本书确实适合用毛边书的形式来读。所谓毛边书,就是印刷的书装订后,“三面任其本然,不施刀削”。你要看书,得耐着性子,将书页一一裁开。裁开的书摸起来,毛茸茸的,故曰毛边。鲁迅爱毛边书,自诩“毛边党”。不切边的毛边本,对读者的耐心和时间而言,无疑是个考验。毛边书的优点是,读书需要静下心来,裁一页看一页;缺点是,对一个性急的读书人,实在是一种磨练。我是万事莫有读书急的急性子,已经开始裁三页再读了,主要是因为书中有关前辈范用的逸闻轶事太吸引人了。
不过,我心中还有两本书,其实也是适合做毛边书的。一本是《查令十字街84号》,另一本是《我与兰登书屋》。
《查令十字街84号》薄薄的一本,我曾经自己花钱买了十本送人。太喜欢它了,真正怀旧的调子就应该是这本书里所传达出的潮湿的,温暖的,有一点书的霉香的韵味。这本被誉为“爱书人圣经”的书信集,记录了纽约女作家海莲和一家伦敦旧书店之间的书缘情缘。它被译成数十种文字,还有根据本书改编的同名电影。当年我为了找同名电影的光盘在网上发帖,结果最后同时到达我手上的有三个一样的光盘。那一年去伦敦参加书展,我还专门在伦敦去寻找过。问过许多人,知道者少,没有找到,反而找到了华生的住宅(福尔摩斯的助手),也是一种意外收获。
读了这本薄薄的小书,它给你带来一种精神上的震撼和神往,在冥冥中会有一个与你的精神世界相通的人。精神的富足是这样的巨大,它足以漠视一切物质的匮乏。也可以这样说,当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充实的时候,其实就是他最富有的时候。这本书至少让我世俗的欲望多少收敛了一些,贫穷不是悲剧,有精神的追求在着,其实可以过得像个贵族。我为此书写了书评《精神的盛宴》,认为所有的读书人拥有这一个故事就足够了,它完全能代替我们对文化的一种神往,对儒雅读书者的尊敬,和对寻找到一本好书的幸福的共鸣。
《我与兰登书屋》则是我心中一个温暖的秘密。我读完此书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转职,决心一定要去做出版。虽然我供职的单位也是在做出版,但那是隔山打牛的管理,与真正的出版人是两个路数。因为书中的那种编辑生涯,简直就是我最理想的人生境界。我这样说就大言不惭了,贝内特·瑟夫(1898-1971)是美国出版界划时代的传奇人物,我再活几辈子,恐怕也活不出这个境界,但那是可以作为北斗星用来指引自己的生活路径的不是?书中所洋溢着的趣味、幽默、智慧,是不能复制的一种文化韵味。塞尔夫的成功是一个标本,他的出版经历完美地展示了一个天生的出版家的平衡和协调能力,就像一个出色的钢琴家,88个琴键是有限的,却能弹奏出无限的美妙的出版舞曲。出版家就是要协调作者、读者、市场、文化之间的微妙的关系。兰登书屋名字的来历就很有意思。那是在讨论兰登书屋的副业时,塞尔夫设想要随意出版几本书作为副业,就是这个念头使他灵机一动,称自己刚刚成立的出版社为“随意出版社”。(即兰登书屋,“兰登”为RANDOM的音译)。我为此写了书评《天生一个出版家》,并沿着这本书中的出版人之路,在不宜转行的年龄实现了一个转行的理想,进入了编辑生活。
当然,这本书的节奏太过明快,也许毛边书不太适合它,但我读它的时候几乎是每读完一页都要合上书想一想,想一想为什么我不能过上这样一种自由自在地展示自己所有潜能的生活,错在哪里,还可以改吗?所以,这个读书的节奏又是绝对读毛边书的节奏。我想如果做成毛边书,我还是会一页一页裁开来再读一遍的。
前几天在外讲课,我向编辑学员们推荐了这两本书。我说,如果你看了这两本书而产生不了激动,说明你可能有比做编辑更好的职业,也就是说,你也许并不适合做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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