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总是会有些奇异的特质,靳之林的特质就在于,他能执着于激情中,对于“参赞天地之化育”这个绘画母题百画不厌。
玉米地是靳之林喜欢的题材。画面中,玉米叶旋转生发,蓬勃生长以通天通阳,叶子颜色深绿,分明已是生命力生长到最旺盛期,却似乎仍旧带着种子从土层中钻出时的锐利和坚韧,向着高远的天空尽力伸展。画家被这种生命的状态感动,他把玉米生长作为“生生观”的精神写照,用他从本原文化中求索的符号,幻化成“S”形变化的线条,跳跃地涂抹在画面上,他把自己的生命激情和玉米地的顽强生长凝结在一起,讴歌这种生命的力度和张扬。
黄河也是靳之林喜爱的主题。仅仅乾坤湾这一段,他就画了一百多幅。黄河流经乾坤湾时,水流遭遇大山,无法通达,黄河水就一次次的冲击、改道,把河道拧成了九曲十八弯,终究奔流向前。靳之林的个人性格也如此百折不挠,执著求索民间文化的精髓,“虽死而吾往之”。靳之林在考察秦直道的途中心脏病发作,差点送命。但好转后他再赴征程。在去苗寨考察时,他的身上还插着体外胆管导流管,冒着生命危险依然不管不顾地研究,因此,他对黄河的精神格外情有独钟,在创作时完全是一种忘我的状态,用中国国画家使用的毛笔和油画刮刀结合,按照直觉的指引去作画。画时根本不去琢磨技法,只顾把颜色往画布上涂抹。那一刻,绘画就是生命狂热的激情。我画故我在,魂魄与自然融为一体。
对靳之林来说,激情永远比技法重要,技法在他学画的阶段以及早期创作中就已经解决。
1947年夏,靳之林考入国立北平艺专美术系西画组,开始学习油画。徐悲鸿、吴作人、王式廓、董希文等先生是他的老师。在校期间的作品就曾受到徐悲鸿先生的表扬,说他作品的颜色“响当当”。时任院长的徐悲鸿先生重视油画进入中国本土后的民族化,砍掉一半的油画课让学生去学国画。安排李可染教临摹《八十七神仙卷》,蒋兆和教人物,叶浅予教速写,田世光教宋徽宗工笔重彩。徐悲鸿先生还亲自邀请齐白石先生给油画科学生上课。靳之林曾在北京市立师范学校学习三年,上学期间在当时的国画名家李智超、吴镜汀指导下,临摹过三百余件国画作品,有着相当扎实的国画基础,在艺专这些国画大家的授课使靳之林对中国画的素养得以升华,对中国画的理解也在靳之林的画笔下有所呈现。六十年来,靳之林的油画作品中始终可以看到有中国毛笔的笔法痕迹。
作为画家,靳之林和同时代的其他油画家一样,在“文革”前创作出了许多表现新中国现实主义作品。1954年夏天创作的《太行山村的早晨》参加了全国青年美展。同期完成的速写《我们建社批准了》在北京日报头版发表。1955年完成《罗盛教》,1956年创作了《农业生产合作社妇女间棉苗》、《打机井》。创作的作品受到艺术界的好评,技法表现已经熟练。1961年,他完成了早期代表作品《南泥湾》,展现了他对于多人物,大场景的画面控制能力和表现能力。十年动乱受尽磨难没有大的创作问世,但他创造机会,画了一批在“五七干校”的工作学习生活,这个阶段的作品也是他对自己人生历程的记录。他的命运在1973年发生了转折,那一年,他终于落户到了心中的圣地——延安。
“悲鸿恩师的《箫声》,引我进入艺术的殿堂;古元同志的版画《菜圃》,送我到了黄土高原之乡。陕北窑洞的老大娘,给我两把金钥匙:一把叫‘生生’,一把叫‘阴阳’,打开了民族本源文化的宝藏,打开了人类本源文化的宝藏。”这是靳之林对自己艺术之路的总结。
靳之林在延安群艺馆工作时,进行民间剪纸普查。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全新的美学体系,从此开始投身到对中国民间文化的考察和挖掘工作中,研究中国民间美术的传承方式和体系,并将之带入中国高等美术教育的课堂。这个时期,他随手的速写记录没有间断,但几乎没有油画作品问世。1987年靳之林调回母校担任民间美术系教授,主要进行民间美术的研究和教学活动,不遗余力地向世界推广中国的本原文化精华。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靳之林的创作激情被激发,又重拾画笔。他发现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感情只有通过画笔才能抒发。他走遍陕北,画情画景,从此进入绘画创作的盛期。
靳之林把他对于本源文化的理解,融入了血液,由此开创了油画四条屏的探索,把他对于自然的热爱,抒发为对生命绽放的歌颂。他画各种盛开的花卉,以及“寒来暑往”四时的变迁景观。靳之林在油画里用笔很自然,笔未到气已相接,每下一笔和气要连接、贯通,他在画荷花时,感觉普通油画尺幅不足以贯气,荷秆延伸,接天接地,无意中画幅尺寸成了国画中四尺整纸的条幅。靳之林的国画素养为自己的油画创作打开了新天地。
靳之林喜爱并擅长画雪景,所绘的雪景是天地人“三才”的浑然融合,直觉的传达通过狂放的笔触画面疏泄问世,是天人合一的自然象征。
靳之林1997年之后的作品,可以找到浓重的中国文化印迹,这不能不说是他对中国本原文化的研究滋养了他的心怀。他更加关注体现中国这块土地上自然观的题材。无论是黄河还是玉米地,或是雪景,都是对大自然的歌颂,是豪放的对大自然生生不息精神的赞美。画面的景象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观物取象”,而是“心象”寄寓于眼睛所见之形象,把对自然的理解凝固在画面上,用符号性的线条组成画面,把“天人合一”的中国山水画观念运用到油画创作中,这是对中国人的自然观的传达,一种激情和精神的记录,一种“激情大写意”的画风。
靳之林坚持不懈地探索和实践,给油画这个外来画种增加了独特的面貌,也造就了他独特的艺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