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昏,乘车穿过普林斯顿老城,忽然看见一个蓝色的街牌,上面写着“保罗罗伯逊街”的时候,眼睛一亮。
我知道保罗·罗伯逊出生在普林斯顿一个黑人牧师家庭。这次来美国,恰恰住在普林斯顿附近,很想找到的一些有关他的遗存。因此,当我看到“保罗罗伯逊”这个街名的时候,心里暗想,这条街会不会和他有些关系?说不定就是他出生的地方,以此命名来纪念他,他毕竟给普林斯顿带来了世界性的荣誉。
第二天的上午,我专门找到这条街。
我对保罗·罗伯逊格外感兴趣,可以说他是迄今为止全世界最好的男低音歌手。50年前,我刚上中学,在邻居的收音机里听到他唱的《老人河》,特别的感动。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很难忘记,心里便记住了保罗·罗伯逊这个名字。
保罗罗伯逊街南北走向,在这条街和东西走向的witherspoon相交的十字路口西北角,有一座红色的小楼。我一眼看见门前的台阶旁立着一个黑人的头像,心想肯定是保罗·罗伯逊了,仔细一看,果然是,雕塑的底座上刻有雕塑家的名字爱泼斯坦,是美国著名的雕塑家,这是他1928年的作品,不知是复制品,还是专门从别处移过来的。楼的一侧是绿地,里面插着带着箭头的标语牌,写着“甜蜜的微风”、“美好的气泡”等孩子气的话。再看红楼大门的门楣上有“保罗罗伯逊艺术中心”的字样,仿佛他乡遇故知般,有一种异样的亲切感。
1898年4月9日,保罗·罗伯逊出生在这条街上,那时他的父亲是一位牧师,其实,他的父亲最早是一位黑奴。奴隶的血流淌在保罗·罗伯逊的身上,对于底层黑人切身和彻骨的感情,才会让他对于《老人河》有那样深切的理解,唱出所有黑人的也是他自己的心声。“老人河,老人河,你晓得一切,但总是沉默,你滚滚奔腾,总是不停的流过。”这是这首歌的尾声部分,每次听到这里,你会感到保罗·罗伯逊仿佛就在你的面前,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融有河底的沉沙和暴风雨拍打的河上的浪涛。也曾经听过别人唱过这首歌,却总觉得谁也唱不出他的那种韵味和感情。
我以为这里是保罗·罗伯逊的故居,或他的生平展览纪念馆。但是,走进去,发现我这次的猜测错了。如今,这里是一座供附近居民免费学习艺术的场所,和保罗·罗伯逊没有什么关系。一直上到二楼,在走廊的拐角处才看见一帧六英寸见方的保罗·罗伯逊青铜浮雕,继而看见走廊的一面墙上有几幅黑白老照片,上面有保罗·罗伯逊的影子。继续往里走,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窗,我还看见了一幅2004年美国发行的一枚保罗·罗伯逊头像的纪念邮票放大的大幅画像。所有和保罗·罗伯逊相关的印记,都在这里了。
临出门时,我问了一下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这里是哪一年开放的,她告诉我2008年。我明白,那是保罗·罗伯逊诞辰110周年,又问她:这里叫“保罗罗伯逊艺术中心”,是在他故居的地方重建的吗?她递给我一张中心的介绍卡片,指着上面对我说:这上面有说明,罗伯逊的家原来就在街的对面。说完,她又指指窗外。窗外,对面的街上是一片空地,脚手架已经起来。保罗·罗伯逊就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读的小学,在这里附近不远的萨默尔读的中学,在这里显示了他独一无二的歌喉,他参加了学校的合唱团。可是,读大学的时候,他拒绝参加合唱团了。因为他受不了人们对于他的白眼,那时候,种族歧视还很厉害。
他读的是罗格斯大学,5年之后,他考入了更加有名的哥伦比亚大学法律系,那时全系只有包括他在内3个黑人。一个世纪以前的美国,就是这样子,可以说,保罗·罗伯逊的成长,伴随着美国历史的成长;保罗·罗伯逊以后日渐成名并且影响越来越广泛,是一个国家的进步,也是黑人的觉醒和进步。
保罗·罗伯逊以后飞速的成长,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美国著名的剧作家尤金奥尼尔,一个是美国黑人音乐的搜集者兼改编者劳伦斯布朗。当时,奥尼尔创作的著名话剧《琼斯大帝》,请他出演琼斯大帝,奥尼尔还根据他唱歌的特点,特地为话剧增加一首黑人圣歌。布朗曾经说过:“黑人圣歌,是即兴的集体意识的产物。”也就是说,黑人圣歌,是一代黑人的心灵之歌,沉淀着黑人的集体意识和记忆,那是心酸的,也是不屈的,是忧郁的,也是愤怒的。布朗曾经邀请保罗罗伯逊和他同台演出,并为他进行钢琴伴奏。这让保罗·罗伯逊一开始就有那样多黑人的歌曲可以尽情去唱。他几乎一下子成为了黑人歌曲的代表,赢得观众特别是黑人的欢迎,是理所应当的。
保罗·罗伯逊对于中国有着特殊的感情,源于中国的抗日战争。1940年,保罗·罗伯逊在纽约露天音乐堂用中英文演唱了田汉做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获得意想不到的成功。他用音乐表达了对于浴血奋战的中国人民的感情,对于那场残酷战争的愤慨。他后来出版了包括这首《义勇军进行曲》在内的歌曲唱盘,起名就是这首歌曲的英文名《起来》。当年,宋庆龄特意为他写了这样一段话,印在了唱片的封套上:“中国已经从新的群众传唱运动中发现了反抗敌人的力量源泉。我很高兴得知保罗·罗伯逊的唱片将一些最好的歌曲翻唱给美国人,这是所有国家的人民发出的声音。”
当年,保罗·罗伯逊预言,这首歌曲将会成为中国的国歌。我想这不会是他对宋庆龄的投桃报李,而是一种富于眼光的远见。我想这大概源于他出身同样曾经受压迫的民族,才会对当时中国如此感同身受,对于向压迫者进行反抗有一种天然的情感联系,我们所说的心心相通,就应该是这样子吧?音乐有时候是不需要翻译的世界语言,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知音。
走出艺术中心,望望街对面,望望这座红楼,和楼前保罗罗伯逊的雕像,似乎保罗·罗伯逊就站在我的身边。童年少年,乃至青春时节,他常常出入这里。即使1976年他在费城去世,离这里也不算远。毕竟这里是他的故地。在他曾经居住过的老街,建一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艺术中心,惠及大众,或许是对保罗·罗伯逊最好的一种纪念方式?
在我们这里,愿意将过去的老房子辟为名人故居,这是一种传统的方式;如果老房子不在了,一切便容易只成为回忆或历史册页上的一则说明。在这里,普林斯顿却别开蹊径建成了一座“保罗罗伯逊艺术中心”,让故居的作用进一步延伸,让历史走进现实,让人们对于保罗·罗伯逊的怀念,不仅仅流于千篇一律的观光凭吊单一形式,而是能够发挥他的影响力,对现代人有实际和实在的艺术陶冶和帮助。
我想,润物无声,或许正是保罗·罗伯逊愿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