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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3月02日 星期三

    “一‘是’到底”成大道

    王 路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3月02日   13 版)

        国内西方哲学研究近年来有一个变化,对于being这个概念,人们不是像以往那样不假思索地把它翻译为“存在”,而是要考虑一下,然后根据自己的理解把它翻译为“存在”(“在”、“有”)或“是”,或者把它翻译为“存在(是)”或“是(存在)”;在讨论中也是同样。我认为,这是一种进步,但是还不够。我一直主张,应该以“是”来翻译和理解being,并且把这种翻译和理解贯彻始终。人们把这种观点称之为“一‘是’到底”。表面上看,这种观点似乎有些极端。但是在我看来,这却是理解being这一概念和探究与它相关问题的堂堂正正的大道。

        “一‘是’到底”可以避免翻译的随意性及由此产生的无法理解的问题

        西方哲学家在讨论being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举例说明:“风是冷的”(柏拉图),“人是理性动物”(亚里士多德),“金子是黄色的”(胡塞尔),“天是蓝的”、“狗是在花园里”(海德格尔),等等。这些例子简单明了,不会有任何理解的问题。 举例要与哲学家们说明的东西结合起来理解。如果把being翻译为“是”,就很容易理解,他们所要说明的乃是“是”,所举的例子都含有“是”,因而举例与所要说明的东西相一致。但是,如果把being翻译为“存在”(或“在”),问题就来了:所举的例子与所讨论的“存在”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些例子中有“是”,而没有“存在”。

        有人把being翻译为“在”,把例子中的“是”改译为“在”,比如“狗在花园里”。这样,上述问题似乎就没有了:所要说明的是“在”,例子中也有“在”,二者正好匹配。其实不是这样。“狗在花园里”中的“在”乃是介词,而不是系词。但是,海德格尔所说的绝不是介词意义上的东西。而且,“在”的翻译不能够贯彻始终。比如前四个例子可以翻译为“风在冷”、“天在蓝”吗?或者可以有“人在理性动物”这样的翻译吗?而且,这还仅仅是字面上的问题。问题的实质在于,同样一个being,在一些例子中被翻译为“在”,在另一些例子中被翻译为“是”,这明显不是举例者谈论being的本意。

        在我看来,把being理解、翻译为“存在”,然后由此出发,把being翻译为“存在”、“在”和“是”,结果使同一个词变成不同的词,同一个概念变成不同的概念,或者使它在本该出现的地方甚至消失不见(比如“战士应当勇敢”),乃是非常错误的。

        就中文而言,“存在”的意思是明确的,它不像“在”那样有歧义。翻译时遇到例子,“存在”一词是无法使用的。且不要说它对“人是理性动物”、“天是蓝的”、“风是冷的”这样的例子束手无策,即便对“狗是在花园里”这样的句子,它大概也是无能为力的。

        “存在”的使用范围很窄。在日常表达中,大概除了说“某物存在”或“存在某物”外,几乎没有其他用法。它的狭窄用法和明确含义决定了它根本无法反映出being的含义。所以,人们把例子中的“being”理解翻译为“是”,或者说在例子的翻译中不得不抛弃“存在”,而采用“是”,乃是很自然的。虽说例子是大白话,但也不是随意的事情:它们还会有一种与所要说明的东西的联系。在我看来,这种联系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是,当把所要说明的being翻译为“存在”,把例子中的being翻译为“是”的时候,中译文还能反映出这种联系吗?一旦字面上失去了这种联系,理解就无从谈起。

        在我看来,以“是”来翻译being,不仅可以解决以上问题,而且可以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西方哲学。比如,西方人探讨“是”,并且把它看作是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日常表达含有“是”,因而可以对它做出说明。而且,与“是”相关,用法很多,比如“是”与“应当是”乃是有区别的,它们可以表明一种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的区别(休谟),或者可以表明一种理论科学与规范科学的区别(胡塞尔)。正像以“战士是勇敢的”为例可以说明“是”一样,以“战士应当是勇敢的”为例也可以说明“应当是”,而且这样一来,“是”与“应当是”之间的区别也可以得到说明。例子是自明的,当然有助于说明“是”与“应当是”的区别,而且这种说明,归根结底,还是对“是”的说明。

        “一‘是’到底”可以凸显关于语言的考虑

        在关于being的讨论中,举例从古至今,贯穿始终,而到了近现代,又出现了关于系词的讨论。无论是在康德、黑格尔那里,还是在胡塞尔、海德格尔的著作中,都是如此。如果说对于像“狗在花园里”这样的译文还可以有一些讨论的话,比如其中的“在”究竟是不是介词意义上的东西,但是对于系词,却不会有什么歧义。系词无疑是“是”,它是联系主语与表语的词,而不会是其他什么词,当然也就不会是“存在”。这样,在明确探讨系词的上下文里,如果把being翻译为“存在”,就会产生无法理解的问题:“存在”显然不是系词,系词也不会是“存在”,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系词意义上的存在呢?在这样的语境中,若是把being翻译为“是”,系词的问题倒是解决了,但是又会产生与上述相似的问题:所要讨论和说明的是“存在”,而系词乃是“是”,它与“存在”无疑没有什么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关于系词的讨论又如何能够说明“存在”呢?

        在我看来,这还仅仅是表面现象,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在关于being的讨论中,从没有关于系词的讨论到有了关于系词的讨论,无疑是一种进步。但是,如果我们把关于系词的讨论与例子结合起来考虑,就可以看出,它们的作用是一致的。以上那些例子,选自日常表达,句式都是一样的。若是看到海德格尔的重点强调,比如“天是蓝的”,则还可以看出,所说的乃是系词。由此似乎说明,举例的说明与关于系词的讨论其实是有联系的。区别仅仅在于,关于系词的说明是明确的,它要说明的乃是“是”,而且不用举例。若是认识到这一点,也就可以看出,在有关being的讨论中,关于系词的考虑并非今天才有,早在古希腊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那时没有使用“系词”这个术语而已。实际上,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讨论being的时候,不仅有举例说明,围绕举例,他们还有许多关于“being这个词”、如何“用”和“说”这个词的讨论和说明。

        系词的考虑显然是关于语言的考虑,或者,这是从语言的角度来探讨问题。认识到这一点,就可以看到,当人们明确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就有了关于语言的考虑;即使没有明确使用这个词,若是有相应的考虑,则也会有关于语言的考虑,比如举例。在关于being的哲学讨论中,有关于语言的考虑与没有关于语言的考虑,显然是不同的,所形成的结果无疑也是不一样的。中文翻译若是不能显示出这种关于语言的考虑,对于我们理解西方哲学肯定是不利的。在涉及有关语言考虑的地方,中文翻译若是人为地给我们的理解带来问题,肯定是不对的。

        “一‘是’到底”显示出逻辑与哲学的密切联系

        在关于being的讨论中,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人们常常会谈到逻辑的理解,并且从逻辑的角度来理解being。这一点,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似乎是自然的,因为他是逻辑的创始人,又是形而上学的奠基者。但是,如果看到康德让人们从逻辑出发来建立哲学体系,黑格尔把自己的哲学著作干脆命名为“逻辑学”,胡塞尔则把逻辑研究作为现象学研究的基础性工作,我们就可以看出,逻辑与哲学研究乃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当人们明确谈论逻辑并从逻辑出发来探讨being的时候,“S是P”则是人们常常提到的句式,甚至成为探讨的例子。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所讨论的东西乃是“是”,则逻辑的角度有助于这样的讨论;而所讨论的东西若是“存在”,则“S是P”与它没有什么关系,至少字面上没有什么关系,因而人们不明白逻辑的角度与关于“存在”的讨论有什么关系。

        在我看来,这也仅仅是表面上的问题,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众所周知,亚里士多德是逻辑的创始人,因此,从逻辑的角度来探讨being,充其量只能说是亚里士多德以后的事情。逻辑的探讨,并非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S是P”也并非仅仅是一种句法形式,与此相关的其实是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这种思考方式是与句子相关的,是与句子的句法和语义相关的,也是与句子所表达的东西相关的。比如,“S是P”乃是肯定的形式,“S不是P”则是与它相应的否定形式。前者表示一事物是如此这般的,后者表示一事物不是如此这般的。当然与这些句式相关,与它们所表达的东西相关,也就有了真和假的考虑,等等。自亚里士多德以后,固然有了一套被称之为逻辑的系统考虑方式,但是在亚里士多德之前,也有关于判断的讨论,也有关于肯定和否定的讨论,还有关于真和假的讨论。比如,普罗泰戈拉斯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既是是的事物是的尺度,也是不是的事物不是的尺度。由于逻辑尚未形成一门学科,也许这样的讨论还不能被称之为逻辑的考虑或从逻辑出发的考虑,但是,它们却是与逻辑相近似的考虑。但是,同样是考虑判断、肯定和否定,由于逻辑的产生而有了不同的认识方式。从没有逻辑到形成逻辑,乃是一种进步。而凭借逻辑,哲学讨论得到深化,则又是一种进步。西方哲学是这样发展的,我们对它的理解也应该是这样。既然如此,在关于being 的讨论中,怎么能不考虑逻辑呢?

        从逻辑的角度出发,可以明显看出,“存在”与“S是P”没有什么关系。即使不从逻辑出发,也不难看出,句子、判断、陈述和命题乃是与“S是P”相关的,而不是与“存在”相关的。 

        在我看来,西方哲学家关于句子、判断、陈述和命题的探讨,乃是探讨being时不可或缺的内容,也是十分重要的内容。这部分内容的核心与“S是P”相关,因而其中所说的being乃是“是”,而不是“存在”。相关的讨论,在逻辑形成之前是如此,在逻辑产生之后也是这样。在关于being的讨论中,从逻辑出发与不从逻辑出发显然是不同的,从逻辑出发与从近似逻辑的思考方式出发无疑也不一样。中文翻译若是不能显示出关于逻辑的考虑,对于我们理解西方哲学肯定是不利的;若是不能显示出近似逻辑的考虑,则不仅不利于我们理解西方逻辑的产生和形成,也不利于我们理解西方逻辑与哲学之间的关系——西方哲学的根本特征是逻辑分析。

        “一‘是’到底”,归根结底是如何理解西方哲学的问题

        以上问题,即举例、关于语言和逻辑的考虑,其实并不是孤立的,而是联系在一起的。也可以说,西方哲学中关于being的讨论,从古至今一直有这些特征。在讨论being的过程中,例子有两个特征,一个是含有being,另一个是自明。由此可以看出,通过举例来探讨being,实际上是借助being在语言中的出现方式来说明它。因此,举例其实也是关于语言的考虑。逻辑的考虑自成体系,但是在它产生之前,一直到它形成之后,关于判断的考虑,关于肯定和否定的考虑,关于真假的考虑,一直是最核心的事情。这样的考虑直接与句子相关,因此实际上也有关于语言的考虑。所以,以上特征,最核心的乃是关于语言的考虑。

        being乃是西方语言中一个独具特色、不可或缺的词。“是什么?”、“是如此这般”,乃是人们认识活动的主要表达方式,包括询问和回答。“是”则是它们的集中体现。因此,有关being的讨论,既反映出西方哲学的主要特征,也体现了西方语言的鲜明特色。

        学界一直有人担心,把being翻译为“是”有太强的逻辑倾向,仅从逻辑来理解being是片面的,这样会消弱甚至瓦解其中有关本体论和形而上学的哲学含义。在他们看来,似乎只有“存在”这个概念才能反映出being的哲学含义。有人甚至建议像“人是理性动物”这样的句子应该翻译为“人作为理性动物而存在”。我不这样看。

        我认为,我们应该认真思考,在讨论being的时候,西方哲学家为什么要举例?他们为什么要考虑语言?他们为什么要利用逻辑?逻辑是理论的和科学的。利用逻辑来讨论问题,无疑是想借助科学的或理论化的东西,从而使讨论更加可靠和有说服力。语言是日常使用的,人们对它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理解。利用关于语言的考虑来讨论问题,显然是想借助一些已经被理解的东西或比较明白的东西,从而说明尚不太理解和不太明白的东西。且不论being是什么意思或者可以有些什么意思,至少它在语言和逻辑中的表现形式是明确的。因此,利用语言和逻辑来讨论它,至少可以有比较明确的东西可以借助和依循。恰恰是在关于这些问题的考虑上,即在系词这一点上,语言和逻辑的考虑在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因此我要问,若是看不到西方哲学家的这种思考方式,我们如何能够理解他们以这种方式所讨论的问题呢?中文翻译若是在字面上就阉割了关于这种做法的思考,人们又怎么能够理解其中的形而上学含义呢?在理解西方哲学的过程中,缺乏逻辑的考虑,难道就不是片面的吗?而忽略了关于语言的考虑,我们还能够获得正确的理解吗?

        (《读不懂的西方哲学》,王路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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