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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3月02日 星期三

    因为记得,所以庄重

    ——2010下半年书情选录

    沈胜衣(本报书评人)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3月02日   11 版)

        2010下半年又再得书110多种,其中本年内出版的30多种。仍依上半年书情选录之例,从中选取部分略有所感、篇幅不长、且又未另行写入专文的,汇集于此。

        《张充和诗书画选》,白谦慎编,三联书店2010年6月第一版

        我们对张充和的认识,离不开她显赫的家世、她与众多文人名士的密切关系。但这些背景终不能掩其自身令人惊艳的才华造诣。这本美书,诚如余英时、董桥不无夸张地指出的,是中国古典传统精英文化的绝响。

        关于本书,已有足够的评论(包括同在2010年内地与香港出版的另两本张充和的书);而对于张充和诗书画艺术的内涵和相关背景资料,本书编者也已作了精到的分析、具体的介绍,但我还想提出“横”、“纵”两点:

        横向之通。那些精妙的书法,不但包含了不同风格元素而融会贯通,还时见中文书法与英文、与曲谱音符的相杂;那些秀逸的绘画,则有在衣料上作画、以海绵来作画等尝试。这种“混搭”很有象征意味,折射出张充和在生活和艺术上出入中西的通脱自在。

        纵向之变。集内收入时隔四十年写的两件《白石词》,“漫赢得幽怀难写”,我们可以在这同一主题作品中品味她不同时期的不同书法风格,似乎还可由那些蕴藉的书迹去体会她那代知识分子的一点幽怀。又收入她两度录写的:“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则更其如此了,因为这直接就是她的自作诗句。

        这“冷淡”“微茫”,还有书外的有趣故事。书中111页的这副隶书对联,注明写于20世纪70年代,归董桥藏。董桥《记得》中的《随意到天涯》一文,说“1983年充和在耶鲁度过七十寿辰,静静写下了自寿楹联一对”,就是“冷淡”“微茫”。然则在本书所收之外张充和至少还第三次写过该联语。不过这不是主要的,重点在于《张充和耶鲁书展》一文中,董桥记述:张充和记得他喜欢这副对联,要找出来送他(即本书所收的70年代那副);而他又将前辈的这对句,写过给比他年轻的朋友:“上海陆灏送我几张小对联纸,我一时贪玩,戏仿何绍基体行楷给他写了一对”。传递游戏还未完,我知道的是,后来陆灏又曾在他的港版《东写西读》书扉上,以工笔小楷录写了这同一副联语“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送给更年轻的朋友。——这是一种独特的光华流转,是情意与传统的暗暗传承,至可回味。

        《记得》,董桥著,[港]牛津大学社2010年第一版

        一如既往的精致文字、精致装帧、精致图片,记写他的精致收藏——精致得从写法到一些用词都成近年的固定套路了,当然,这也是将名物小品写到了极致,如同那些名物本身般值得欣赏。

        在董桥今年所出的三本这类新书中,“记得”这个书名甚好,是以收藏而眷恋念旧之意,也可拆开两字,表示记述自己的所得,恰好双关。在《后记》中,董桥没有解释这是否他的本意,抑或妙语天成。他只谈到前一层意思,说这书名是套用亨利·米勒一本念人忆事的散文集Remember  to  Remember,并引别人的评论,认为米勒的随笔杂著其实比他的小说更好、更足传世:“有点学究,有点放浪”,“讲究一个‘碎’字”,“厚古而不敢薄今,浪漫而不忘务实。”

        我也有同感。前些年买过中国人民大学社中文版米勒全集的几种,包括另类书话集《我一生的书》,读后曾为文赞之(董桥也说此书“读来最开心”)。当然他惊世骇俗的小说名作《北回归线》也是买过的,那是青年时代的事了。我们都一样吧:年轻时看重的是《北回归线》那种放纵身心反叛传统寻找自我的小说,年纪渐渐大了,就会喜欢那些细碎的散文,一如我曾买的米勒全集另一本,与《北回归线》同是以其巴黎生涯为题材,但书名却是:《柯利希的宁静日子》——后来就只有这般宁静琐碎的回忆了。经历与心境,正如此变化。

        董桥说的Remember  to  Remember中译本我也买了,书名译作《特意记着》(点题一篇也是关于在法国幸福时光的回忆录),我感到译得不够好,现在看到董桥只截取《记得》用作自己集名,那就太妙了,简朴悠远,道出了人生该有的一种意境:“我们依靠记忆来保留自己所特有的东西,这是一种一旦认识了就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特意记着》点题篇的开场白)

        《张爱玲私语录》,宋以朗主编,[港]皇冠出版社“张爱玲典藏”系列之“张看·看张”,2010年7月第一版

        2009年《小团圆》出版,让我一方面欣慰,欣慰于张爱玲在清醒冷峻的晚年,回顾前尘,仍能忠实于往事,没有辜负与胡兰成曾有过的感情经历,这本遗作遂可称为“不负之书”。特别感动的是结尾,尘埃落定,人已死心冷眼,但“完全幻灭之后还有点什么东西在”——她写了一个关于胡的美好梦境,以及梦醒后久久的快乐。这种“以记忆为梦”的梦中团圆,也正是新近那部电影巨作《盗梦空间》令人感伤震撼的主题。

        另一方面,我则是幸灾乐祸。张爱玲这份情逝之后的义,没有让我失望,却让自作多情地以贬损胡兰成、维护张爱玲形象为己任的某种“张迷”失望了,看到此书使他们尴尬失措,只能强词夺理地发出诸多怪论,又或者顾左右而言他,种种失态,颇足一乐。

        或曰《小团圆》只是自传体小说,有创作成分,算不了数的。到张爱玲九十冥诞暨逝世十五周年的2010年,香港与内地又分别出版了多种佚作:《雷峰塔》、《易经》和《异乡记》,则仍是自传体的文学创作;但另外这本《张爱玲私语录》就特别值得重视了,因为它包含了张与晚年好友宋淇、邝文美夫妇的来往书信选,及谈话记录等。尤其后者,宋氏夫妇之子在整理时将母亲当年记录的那些张爱玲“私语”全部公开,并撰写了注解,揭示了张氏私人空间不假修饰的一面,十分珍贵。这当中关于写作、文艺、生活等方面的琐谈,如说“人生本是妥协”等等,尽显张氏一贯的智慧、率真。我更关注的仍是她对旧情的态度,虽片言只语,却能见出张在非创作心态下的真实心情:

        “我从来不故意追忆过去的事,有些事老是一次次回来,所以记得。”“虽然当时我很痛苦,可是我一点不懊悔……只要我喜欢一个人,我永远觉得他是好的。”“从不向人呼彼名,即使听别人提及亦觉刺耳……(但又曾)孤独时试呼其名,答复只有‘空虚’,知道人已不在。”

        还有其他一些隐晦的、间接的涉及,反映出爱逝之后、伤害之后、划清界线之后,却仍难以忘怀,令人感慨动容。这种向“闺密”的心声倾诉,如今披露出来,恐让那种“张迷”更加难堪吧,而我则更加敬重。这是一份我所看重的德行:。

        《都在书生倦眼中》,苏伟贞著,江苏文艺社“百合丛书”,2010年6月第一版

        这本散文集用作书名的那一篇,十多年前我在杂志上读过,深为触动,借来写过一篇《书生倦眼中的细沙》,抒发现代都市人的感慨:时代化整为零,本来拥抱满怀的美好,已从掌心流走,只剩下指缝间残留的细碎沙粒了。惟安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像通达的苏伟贞说的:“但求平稳……让我们双臂迎接。”至于那是什么不是什么,在倦眼中还是脑中,则各人自便了,如苏伟贞最后写到的:“感情,是那么一点一滴,什么又不是呢?……我们且都认定。”只能这么认定。

        现在看到此书,买回来作为一种心情的纪念,借之重览当年心迹,依然嗒然。她和我当初笔下都尽是些深沉的文艺腔,但真诚的文艺腔也是好的。同时买了一本夏目漱石的小说名作,两个书名合起来就是:“后来的事,都在书生倦眼中。”

        书中另一些内容,关于文人的忆怀评述,也值得注意。特别是她与张爱玲有过交往,集内展示了《张爱玲书信选读》;而《张爱玲的书信演出》、《不断放弃,终于放弃》等篇,对于张爱玲的心理有深入挖掘,道人所未道,颇有价值(她顺带评说胡兰成与张的关系,平情而到位,不像某些道德批判者那么浅薄)。但读到全书最后一篇《暂别张爱玲及其他》,看她谈在研究张爱玲过程中丈夫去世之痛,却不禁一惊。因为那篇《都在书生倦眼中》,是写一个男人的,回忆两人相识相处、相知相启的情形,长夜一烟在手,“恍如烟幕之后还有退路”等,十分动人。却原来,这个人后来成了她的丈夫,知心得结善缘,真好;然而,后来又中年猝逝,这些变故就成了同一个集子的结局。人世变幻,生命流转,都在一本书中反映出来了,为之唏嘘。

        《刹那》,周梦蝶著,曾进丰编,海豚出版社“海豚书馆”,2010年11月第一版

        周梦蝶,这位风格鲜明、成就卓著、境界超脱、影响深远的台湾老诗人,终于能在内地首次出书,堪称2010年出版界的一桩善举。用他几十年间才结集过几次的书名来形容便是:一位海岛上的梦蝶老者,从“孤独国”的峰顶上飘然走下,拈着“还魂草”与“白菊花”,来赴一场红尘的“约会”。——这不仅是这次内地出版选集的比喻,也是其诗风与思悟演化的象征,可参看编者写的本书前言。(这位编者对周氏久有研究,所撰本书附录进一步介绍周氏其人其诗,其中有云:“周梦蝶深具植物性格”,是新颖而独到的佳评。)

        对于久负盛名的周梦蝶,内地在数十年的港台引进潮中却一直遗漏,我曾一再以一己绵力为之鼓呼,包括2008年5月在《羊城晚报》发表过《港湾遗珠三颗之:周梦蝶》。而今,在老人的有生之年出版这本《刹那》,并不是告慰早已勘透人生的诗人,而是告慰了我这样的读者,颇有功德圆满的喜悦。当然这更是内地出版界的一个圆满功德,新冒起的“海豚书馆”之眼光与品位,于此再度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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