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浮华也苍凉：那些属于张岱们的世界

    此张岱，是史景迁笔下的张岱，书名即是意旨：《前世梦忆：张岱的浮华与苍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9月出版）。史景迁是史学界说故事的人，写过很多中国历史人物，张岱是其中之一。张岱的引文与史景迁文字杂糅，有时竟忘记哪些是出自张岱，哪些是属于史景迁。张岱+史景迁，是另一种文字天成，是史景迁附了张岱的身，重新把属于晚明文人的浮华与苍凉看过。浮华吗？真真说得上，票戏、造灯、制茶、赏雪……这都是张岱笔下能读到的，苍凉呢？大概需一个像史景迁的史学家，把他文字背后的景致挪到前景上来，重新剪裁成一个个人生的断面。尤为看清的是：“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居山居，所幸存者，破床破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那是另一种情状的张岱，令人想到晚明的书法大家傅山。类似张岱、傅山这样家世显赫过的晚明文人，白谦慎曾在《傅山的世界》中引过史景迁一段说法：“明、清的中国几乎不存在西方意义上的贵族。不论过去的一些王朝曾经是多么辉煌伟大，一旦一个王朝覆灭，统治者的后裔也无法保留他们旧时候的头衔和特权。……1644年后，明代的贵族阶级也没能保留住头衔和特权。”所以，我在史景迁的张岱中读出了白谦慎笔下傅山的影子。张岱最锦绣的文字《陶庵梦忆》、《西湖梦寻》，是在明亡之后所写，自序“是遥想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虽是忏悔，却字字珠玑，其用情至深。相比张岱倾尽心力所写的三百万字明史著述，后人终不能舍的，恐怕仍然是那既俭省又充满迷恋的繁华文章吧。

    冉平的《蒙古往事》（新星出版社2010年10月出版），究竟是怎样一个成吉思汗的世界？李敬泽为其重版新书做推荐：推荐一本寂寞的书。寂寞是作者冉平的，也是成吉思汗的。换一种写法也许就不寂寞，只要把当下中国导演洒狗血式大制作招数用上几招，可冉平偏偏把那些都腾空了，空得就像那片辽阔无比、无所倚恃的草原。这是一部由《蒙古秘史》接连起来的蒙古往事，但被我们体会的，仍然是和人有关的一切。冉平描述这个世界，语词都像草原上甩出去的马鞭，简洁、利落，还有自己回旋的方向，有些于我们很会心，也有一些出其不意，问到冉平，他总说那是蒙古人的独特思维。可我确认这仍是冉平的。是他从《蒙古秘史》中抽拔而出，又重新置放回八百年前的时空里的。寒冷在骨，恐惧在心，正是这个让我们确信，这个世界真实存在过。

    可以把海外作家陈河的《沙捞越战事》，当一部美式的间谍电影来看。第一个镜头就是1942年，加拿大华裔青年周天化，独骑一匹马三个月，穿越洛基山脉报名参军。他从没到过中国，现在则是为英军作战，打的是日本人，死在马来亚华人游击队枪下。他，还是身份复杂的英日双料间谍。只因他一到丛林就被日军抓捕，被注射了必须不断回来补射的特殊针剂后放回英军，以为日军传递情报。而英军正是利用这一点，最终挖出了埋在英军中的日本间谍。一个充满行动性的电影，各方势力交织，镜头也切得很碎，但留在我心里的定格，仍是他独自穿行在马来亚丛林中的孤单身影。在参军路上，他曾绕道拜访过他情窦初开爱上的日本女孩，他问她，要是我参军了，对手是日本人怎么办？这个女孩把这个问题轻轻避开了。他则无法避开，日本，已经像楔子，楔进了他少年的生活中，而这些，无不在增加他异国丛林征战的困惑。当然，他的对手是日本人，他始终没动摇过，只是，他是否知道所做的一切，是为什么吗？间谍的世界，说来都是观看与言说者的热闹，属于周天化的，是永远走不出生命丛林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