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彬在400年前于勺园所绘的勺园图又重归勺园,其中的周折和磨难、幸运和不幸、流散和回归,折射了中国百多年以来动荡的历史,也见证了今天中国的发展和开放。
2010年9月13日,清代政治家翁同龢先生的第五代孙、92岁高龄的翁万戈先生,不远万里自美国飞赴北京,将伴随其在美国“客居”61年的明吴彬绘《勺园祓禊图》交送到北大校长周其凤院士手中,实现了他长久以来“送勺园图回家”的心愿。陪护翁万戈先生一同来北大的还有他的女儿翁以思女士和侄子翁以均先生。
勺园位于原燕京大学旧址——今北京大学校园内。明末的勺园是北京最著名的私家园林,占地约百亩,有江南水乡之趣。清代,勺园内建造了集贤院,由此勺园成为盛极一时的皇家园林的一部分。此后,勺园几经变迁,到了20世纪80年代,北大在勺园旧址建造了“勺园宾馆”以接待留学生,勺园因此有了“小联合国”之称。吴彬为明代著名画家,《勺园祓禊图》是他应好友、勺园主人米万钟所邀,为勺园所绘制的图卷。翁万戈先生的高祖翁同龢先生,在光绪十一年四月十二日(1885年5月25日)的日记上有记载:“傍晚归,见吴彬画米万钟勺园图。”翁万戈先生估计,应该是当日或其后不久,此勺园图画卷就收入了翁同龢的收藏,一直到现在,历经5代125年。今天,吴彬在400年前于勺园所绘的这幅勺园图又重归勺园,其中的周折和磨难、幸运和不幸、流散和回归,折射了中国百多年以来动荡的历史,也见证了今天中国的发展和开放。
勺园图的流散海外
翁家的收藏传统自翁同龢的父亲翁心存始,到20世纪中期已有近百年的历史。翁家因是两代状元,翁同龢又为两代帝师,有机会看到不少历代书画精品,所以,翁家所藏书画水准较高,书画收藏中的大部分也为翁同龢在北京任职期间所购进,勺园图仅是其购进的众多精品中的一件。翁同龢一生未育子女,过继了兄长之子,而翁万戈(原名翁兴庆)也是过继给翁同龢的后嗣翁之廉为子的。翁之廉逝后,3岁不到的翁万戈就继承了大量的传统书画精品。1948年,时局动荡激烈,翁万戈决定携这些艺术珍品移居美国。由于藏品太多,翁万戈无法悉数带走,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精品都带走了。在王府井皇冠假日酒店的会客厅,翁先生向我们谈起1948年运送家藏远赴重洋的经历时,仍然记忆犹新,感慨万分,既心有余悸,又感到庆幸。
当时,在时局混乱的上海,他找到了一家美国运输公司,老板是个白俄罗斯人,翁万戈凭感觉就信任了他,就这样结果未卜地托运了家藏。翁先生和夫人携一岁多的女儿,搭乘西北航空公司的最后一个航班,飞赴纽约。由于过于劳累及紧张,翁先生在飞机上站起为女儿取水时,突然虚脱了。当时仅一岁多、现已年逾六旬的翁以思对这一场景至今仍记忆深刻。到了纽约之后,因牵挂尚在路上的家藏,夫妻两人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直到有一天,海关通知他们去领托运之物时,才感到了意外的惊喜,因为在战乱时期,藏品在辗转中丢失实在不是一件稀奇的事。这不能不说冥冥之中有幸运之神的眷顾。
然而,家藏运到以后,保存又成了问题。自1949年运抵美国之后,因为保险太昂贵,也无公司敢保,这批藏品就在曼哈顿的一家库房中存放了30年。直到翁先生结束了自己电影技术工作的职业生涯,在新罕布什尔州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建造了房屋,这批家藏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居所——莱溪居(翁先生以屋前的小溪为自己的居所命名)。在此,翁先生得以潜心整理和研究藏品,不时也邀上亲朋好友,珍品共赏析。翁万戈曾一再感慨:“我为家藏而活,而家藏也成为了我的人生。”这一番话确实道尽了他对家藏毕生的守护,也体现了一个收藏世家的继承人所肩负的传承使命。翁家历经数代守护珍藏,不仅保护了我国民族文化遗产,也展示了其历代传承、矢志不渝的精神风范。
勺园图的回国省亲
2008年,翁万戈先生曾在中华世纪坛举办了包括《勺园祓禊图》在内的“翁氏六代珍藏展”。这次家藏归国展是一次离散海外的中华文化瑰宝的省亲之旅,它使国人得以亲见这些传统文化艺术珍品。四十余幅展品中精品迭出,令人惊叹。其中,《勺园祓禊图》尤其令北大师生印象深刻。其中缘由如上所述:勺园现位于后来归并北大的燕京大学旧址、北京大学的现址之内。《勺园祓禊图》的归国省亲再次引起了学界对勺园历史及其研究、勺园图的收藏的回顾和关注。
现今所知的勺园图共有三幅,除翁先生收藏的这幅《勺园祓禊图》外,还有米万钟绘的《勺园修禊图》,现存北大图书馆,另有一幅米万钟绘的勺园图,现存广州艺术博物馆。
北大拥有的不仅是勺园旧址以及米万钟的《勺园修禊图》,而且还有挖掘勺园遗址、研究勺园图的学术传统。上个世纪20年代,燕京大学图书馆馆长、著名历史学家洪业先生得知勺园的主人米万钟所绘《勺园修禊图》尚在民间,遂刻意访求,终于为燕京大学图书馆购得。1932年,洪业先生将此勺园图卷和有关文献收集在一起,写了有关勺园研究的重要著作《勺园图录考》,该书旁征博引,内容极为翔实,是关于老燕大校园及现今北大校园历史的一部最为重要的参考书。
1981年,北大在勺园旧址上开辟新建筑区,兴建宾馆楼群,恢复“勺园”旧称。1982年春,学校在五号楼北侧修砌湖岸时,发现地表下两米深处,有一处由三整块长方形条石南北相接铺砌而成的建筑遗址,明显可见的部分长数十米,应当是米万钟勺园某湖西岸建筑的残存部分。后条石埋在新砌湖岸之下,沿湖西侧有新筑游廊。
1992年,北京大学图书馆曾将珍藏的米万钟手绘《勺园修禊图》画卷精心复制,使其广为流传。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院士秉承其恩师洪业先生的衣钵,写了《记米万钟〈勺园修禊图〉》和《复制米万钟〈勺园修禊图〉略记》,其中有:
“明米万钟家居北京,以书法闻名于时,又酷爱奇石,因号友石。精心设计近郊别墅于海淀湖畔,自称仅取湖水一勺,引水入园,因以勺园为名。园址有限,而河湖洄环,碧波涟漪,舟行其间,似无尽处。其中心建筑曰勺海堂,堂前平台广阔,展浮水上。右前方一隅,有奇石屹立,灵隽挺秀,意境非凡。”
侯仁之院士的记叙,是对昔日“勺园”的最好描述。而《勺园祓禊图》与《勺园修禊图》的关系何在呢?据翁万戈先生的研究,“吴彬自题其画:‘已卯岁上巳日写’(1615年3月31日),而米万钟自题其画:‘丁巳三月写’(1617年4月5月间)。二者相隔两年多一些,而米氏图中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一屋一桥都离不开吴氏的原作。”由此,翁先生推断,《勺园修禊图》是《勺园祓禊图》的临本。也有其他研究者认为,《勺园修禊图》是根据《勺园祓禊图》的再创作。《勺园祓禊图》归国省亲之后,收藏有《勺园修禊图》的北大图书馆感到,促成《勺园祓禊图》画卷回归的时候到了。
勺园图的回归
北大图书馆的诚意访求得到了翁万戈先生的热情回应。自2009年9月以来,北大图书馆和翁万戈先生经交流沟通,达成一致共识:由北大图书馆收藏吴彬的《勺园祓禊图》。在北大图书馆,该珍藏不仅能得到妥善的保存和展示,而且还能得到很好的研究和利用,它将作为校园历史研究和人文珍藏的又一亮点,照耀着古老而又年轻的北大校园。尤其,《勺园祓禊图》与北大图书馆已收藏的米万钟的《勺园修禊图》对比研究,一定会给相关学术界和艺术界带来新的课题、新的发现和惊喜。由此,翁先生决定,送《勺园祓禊图》回勺园,图卷无偿捐赠给北大,由北大图书馆收藏。
在捐赠仪式上,翁万戈先生回顾了他与勺园的三个历史因缘,正是这三个因缘促使他捐赠勺园图卷:第一,“20世纪50年代,我有缘拜识了燕京大学的洪业教授,他知道我家藏这件吴彬的杰作,1967年8月8日,他赐赠一册他的大著《勺园图录考》,使我初次看到米万钟绘《勺园修禊图》的黑白照片,那是‘旧藏天津陈氏,近归燕京大学’的。”第二,“在1980年代,我们曾专程到贵馆(指北大图书馆)来拜望米万钟的临本,同时走遍校园的每一角落,追寻勺园的遗迹。后来侯仁之老师访美时,曾光临寒舍莱溪居,纵谈勺园故事,并增强了我愿吴彬勺园图回家的信念。”第三,“1936年自汇文中学毕业时,因成绩可以,被保送燕京,但我也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因上海离老家常熟近,便于去拜望过继的母亲,所以没有入燕大。现在燕大已并入了北京大学,所以我虽非校友,但也‘心向往之’!”无独有偶,上述的因缘中关于洪业先生对《勺园修禊图》的访求和研究以及侯仁之院士对勺园历史的研究等,也是北大图书馆在诚意访求《勺园祓禊图》时向翁万戈先生列举的收藏原因。由于需求方的诉求正合捐赠方的心意,双方一拍即合,共同续写了勺园历史的又一篇章。
翁万戈先生在捐赠仪式发言的最后,充满感情地说道:“今日,我以至诚,谨将吴彬《勺园祓禊图》捐赠北京大学图书馆,使它与米万钟所绘《勺园修禊图》在近四百年后重归一处,而且在勺园故址上的建筑内珍藏,这真是中国美术史上难以比拟的‘佳话’!我已年逾九十二岁,深深地感谢北京大学的各位领导,给我这个极其难得的机会,以尽我对保存中华文化遗产的一份责任,这个举动想也会得到我高祖翁同龢的首肯!”
包括明吴彬绘《勺园祓禊图》等中华文化精品在内的翁氏家藏历经朝代更迭、战火洗礼、社会动荡、远涉重洋而丝毫未损,实属万幸。近年来,海外遗珍回归也有条件逐步实现了,就翁家家藏来说,除捐赠给北大的勺园图,翁先生已将家藏中的80种善本古籍转让给了上海图书馆,这些珍品能够完好无损地回归祖国,翁万戈先生等中华文化的守护者是值得尊敬和称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