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松芳
事实上,上海的川菜馆不少,有些时期还很流行,似乎颇出乎人们的意料。早在1922年,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编印的《上海指南》就开列了大雅楼(汉口路二五三号)、消闲别墅(广西路四三九号)、陶乐春(汉口路二四一号)、都益处(浙江路小花园七号)四家著名川菜馆,并说:“新鲜海味,福建馆、广东馆、宁波馆为多,菜价以四川馆、福建馆为最昂,京馆、徽馆为最廉。”川菜馆数量虽不多,但地位之尊,彰显于菜价,乃是公认的事实。如戏剧理论家刘豁公说:“海上川菜馆不知凡几,调味之精,当推都益处首屈一指。”并赞以诗曰:“劳生何用计沉浮,旨酒佳肴足解忧。川菜最宜都益处,粤筵还是杏花楼。”或许因此之故,1921年吴宓先生留学归国,8月5日初抵上海,8月6日、7日连续两天,朋友为其接风洗尘,均设席都益处:
1921年8月6日:十二时半,至三马路小花园都益处酒馆,尹任先请宴。同席者为张贻志、卫挺生、邓峙冰、凌其峻等,及卓寰、梅君。
1921年8月7日:即赴都益处酒馆。今日系卫挺生君请客,座客与昨日同。
据著名报人、小说家严独鹤的《沪上酒食肆之比较》,都益处之前尚有一家很有名的川菜馆醉沤,而且是“沪上川馆之开路先锋”,“菜甚美而价奇昂。在民国元二年间,宴客者非在醉沤不足称阔人。然醉沤卒以菜价过昂之故,不能吸收普通吃客,因而营业不振,遂以闭歇”。由此可以推知,川菜风行上海的第一个时期,即在民国初年。
醉沤之后,继起的除了都益处,还有“陶乐春、美丽川菜馆、消闲别墅、大雅楼诸家”。严独鹤详细交待了各家的来龙去脉,评曰:“都益处发祥之地在三马路(似在三马路、广西路转角处,已不能确忆矣)。其初只楼面一间,专售小吃,烹调之美,冠绝一时,因是而生涯大盛。后又由一间楼面扩充至三间。越年余,迁入小花园,而场面始大。有院落一方,夏间售露天座,座客常满,亦各酒馆所未有也。”川菜之风靡,还辅以陶乐春,“在川馆中资格亦老,颇宜于小吃”。而在作者这个“狼虎会”(老饕组织)会员看来,“消闲别墅,实今日川馆中之最佳者,所做菜皆别出心裁,味亦甚美”,口味还在都益处之上呢!足见上世纪20年代的上海川菜馆,已较民国初年更上层楼了。
风头所致,川菜馆还攻城略地,如“大雅楼先为镇江馆,嗣以折阅改组,乃易为川菜馆”。所以严独鹤惊叹川菜“势力日益膨胀,且夺京苏各菜之席矣”。其论定上海滩各菜系席次,“以川菜为最佳,而闽菜次之,京菜又次之,苏菜镇江菜失之平凡,不能出色”,连最负盛名的广东菜,在他眼里,也“只能小吃,宵夜一客,鸭粥一碗,于深夜苦饥时偶一尝之,亦觉别有风味。至于整桌之筵席,殊不敢恭维”。
官至北洋政府司法部次长的大书画家、法学家余绍宋对早期川菜贵客李梅庵等颇不以为然,日记中有:“(1922年5月15日)今日诗文之敝不必言矣,若书画则海派,即江湖派也,李梅庵之书,吴昌硕之篆文、花卉,不知误尽多少人,可深慨已。”不过,他每次南归途经上海,都会上川菜馆,但只上新起的美丽和大雅楼:
1922年10月29日:车湛清来,伯孙、芍孙约在四川馆中饭,饭后同游爱俪园,犹太老板哈同所筑也,摄景六张。
1923年1月2日:六时到美丽川菜馆吃饭。
1928年2月25日:徐敬五来招饮美丽川菜馆。
1928年2月26日:晚啸云约饮大雅楼。
1928年7月26日:夜赵慰三约饮大雅楼,鲸饮皮酒几一打。
转年,《申报》于1924年12月21日本埠增刊发表的《上海菜馆之鳞爪》一文,可谓对严独鹤文章的呼应,并对川菜之所以受上海人欢迎做了合理的说明:“上海普通社会之宴客,大都用苏帮菜,以苏帮菜在上海之历史最为久远,习惯使然也。近年来标新立异之菜馆多,而苏菜则依然故我,失势多矣。四川馆宴客为近年来最时髦之举。川菜馆亦确有数味特殊之菜,颇合上海人之口味,而为别帮所不能煮者,奶油鱼唇、竹髓汤、叉烧火腿、四川泡菜等,皆川馆之专利品也。”
再过六年之后,据胡适族叔胡寄凡所述,川菜似乎更为风靡了:“近则闽馆、川馆最为时尚……川馆以兆富里之式式轩、望平街之醉沤为首创,继起者遂亦不少,如古渝轩、锦江春等,今之都益处、陶乐春已皆在后。”
(《川菜东征记》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25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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