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乌尔里希·贝克
在经典的女性主义著作中,人们常怀有这样的希望:一旦女性不再受到压迫,男性和女性就能找到新的、更好的相处方式。其基本假设是,只有在自由和平等的伴侣之间,爱情才可能存在。
那么,如今爱情为何变难了?要找到答案,我们必须更细致地检视现代化过程是如何影响男性和女性的。
关于现代变革的论战,其背后的普遍假设是,从旧式生活到现代生活的过渡已经把个体从过时的责任与束缚中解放出来了。然而,现代初期,个体化依然是属于男性的专有特权。
这一点在费希特的《自然法》(1796)中得到了体现,这部书对女性之于男性的关系描述如下:一个女人在维持其人性尊严的情况下,必然会放弃自己的个性,为丈夫付出所有……最直接的后果是,她将自己的命运与所有权利都让渡给丈夫,与他一起生活。此时,女性被视为感性的补充角色,为丈夫提供一个充满宁静与温情的绿洲。
19世纪末以来,尤其是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当初属于男性特权的事,女性也可以做了。这一点在教育领域尤为明显。长期以来,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女性教育劣势开始被质疑,这些质疑所带来的改变远超我们的预期。
另一个例子是女性外出工作的情况。虽然主妇和母亲的形象曾是理想角色,但底层女性一直被迫赚钱,因为丈夫的工资往往不足以维持家庭生活。到了19世纪晩期,即使在中产阶级里,由于家庭内部的工作逐渐失去与生产过程的联系,越来越多的女性发现自己不得不外出寻找收入来源。没有私有财产、必须外出谋生的女性人数不断增加。
真正影响深远的变迁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在德国,与其他工业国家一样,已婚女性外出工作的人数显著增加。紧接着的趋势是已婚女性在第一个孩子出生前都持续工作,并在孩子长成后回到工作岗位上。如今,“对女性来说,不工作逐渐变成一个例外的情形,并且只发生在照顾年幼孩子的阶段”。
随着教育、职业机会、家庭生活、法律等方面的变化,职业女性的家庭责任变得更少,同时她们对丈夫支持的期望也在降低——她们必须以某种形式保持独立并能够养活自己。
当然从主观方面来说,女性正在发现——事实上是她们必须发现——自己对于生活的期待是什么,并且为此制订自己的计划。这些计划并不必然以家庭为焦点,而是关注她们自己的个性发展。
有意思的是,这些变化到底是如何影响两性关系的?显然,这里有一种新的关系,这种关系不再像19世纪时那样,将男女置于相对立的性别角色之中,虽然这些角色在某种程度上互为补充,却是以女性的从属地位为前提。现在有了建立一种志同道合的纽带的可能。
更精确地说,过去,当只有男性发展自己的潜力,而女性被迫以补充角色承担照顾男性及他人的责任时,家庭的凝聚力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维持——但这是以牺牲女性的利益及个性为代价的。现在,这种“现代性的分工”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我们正在见证女性历史的一个新时期,这也意味着两性关系史进入新时代。
女性越来越倾向于满足自己的需求,这些女性想要的不只是一片遮风避雨的屋顶、一个支持她们的丈夫,以及照顾孩子的责任。她们还想要情感的亲密、平等的伴侣关系,以及对自己生活的掌控。潜在的矛盾就这样不断增加,而化解困难的可能性却在逐渐减少。
许多女性厌倦了做抚慰者,而许多男性还没准备好接手;当男女双方发现在一整天的工作竞争压力之后,傍晚还有堆积如山的情感劳动等着自己时,他们可累坏了。这种两难困境因社会变革和生活节奏变化所带来的摩擦而进一步加剧,情况发展到极端,个人也只有“选择独身”了。
(《爱的失序》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5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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