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羽《沧浪诗话》关注宋诗,概括出三个特点,即“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
宋代诗人非常讲究文字的选择运用,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陈师道、陆游等大家都非常重视表达的通俗化与文字的锤炼。王安石的诗在句式的安排、文字的择取方面都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北山》),将诗中的语词拆开来读,有点拗口,对仗也有涉险的意味,但一叠加、一组合,配合很是得体,意境美得令人惊羡。“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登飞来峰》),采用流水对,意思连贯,表达口语化,哲理内涵与审美呈现结合极好。“窥人鸟唤悠扬梦,隔水山供宛转愁”(《午枕》),巧妙运用双声叠韵的修辞方法,一细品百味丛生。宋代诗人善于向优秀的前人学习,苏舜钦“秋色入林红黯淡,日光穿竹翠玲珑”(《沧浪亭怀贯之》),不但读感上佳,诗中景物也显得十分生动。
“以才学为诗”,在严羽这里并非自诩渊博、卖弄学问的专指。诚然,用典平添了解读的难度,但融入历史与文化的内容后,诗的内涵会有很大拓展。换位思考,也许可以将其视作中国传统诗艺一个新的取向。以黄庭坚的名联“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登快阁》)为例,伯牙、钟子期、阮籍,都是耳熟能详的文化名人,读者毫不陌生,理解亦无障碍,诗中的不平与叹惋,因是作者多难人生的真切感受,千载之下,人们仍能把握到诗人作诗时起伏的心澜。宋诗中好的用事,保持了平易的特性,即使受限于学养,不了解、不熟悉,也不妨碍读者对诗作的正常赏析。譬如王安石的“茅檐常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书湖阴先生壁》),写其辞官退隐后的生活,诗中生意满满的田园、辛勤劳作中的乐趣与农家对收成的期盼,历历如在目前,阅读此诗充盈于山水田野中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只是学术积淀深厚的读者除了能欣赏诗作直接展示的意境,还能从诗中隐藏的许多故事里串联起更丰富的文化意象,因而有更丰厚的况味。
宋诗中有不少议论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苏轼《琴诗》)“纨扇本招风,曾将热时用。秋来挂壁上,却被风吹动。”(张舜民《纨扇》)这些诗用审美的形式,说普通的道理,平淡的叙事中融入了共通的物理人情,一直为人传颂,视为含着学理的审美。朱熹的《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山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将议论诗写成了世所公认的名篇。批评议论入诗,无非是担心影响作品的审美特性,既然议论诗也能写得有情有意,为人喜欢,欣赏愉悦之外还能有知识、学理的收获,对议论入诗似宜有更多的具体分析。
(《光明日报》8.4 庄锡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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