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商与“万里茶道”

    ■冯天瑜 周积明

    以1727年（清雍正五年）中俄《恰克图界约》签订为开端，“万里茶道”蓬勃发展起来。

    开拓“万里茶道”的主力是晋商。早在明代，山西商人就通过“开中制”经营盐、粮积累财富，继之扩展到绸、布、铁等商业贸易，从而拥有了相当雄厚的资本，诚所谓“平阳、泽、潞豪商大贾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清实录》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二月乙卯条记康熙皇帝之言：“今朕行历吴越州郡，察其市肆贸迁，多系晋省之人，而土著者盖寡。”可见其经商足迹之广、势力之大。

    《尼布楚条约》签订后，晋商发现了中俄茶叶贸易中蕴藏的巨大商机，积极开展对俄的商业活动。其时“汉民至江省贸易，以山西为早，市肆有逾百年者，本巨而利亦厚”。恰克图开市后，“内地赴恰克图贸易之商人，泰半为山西人”。到清中期，北方边境口岸对外贸易几乎全为晋商所垄断。

    山西并不产茶，但晋商以灵敏的嗅觉积极进入产茶区，并从多方面克服艰难险阻，打通从茶产区至恰克图的运输通道。

    最早赢得晋商青睐的茶叶主要来自福建北部武夷山区。衷干《茶市杂咏》称“清初茶市在下梅，附近各县所产茶，均集中于此。竹筏三百辆，转运不绝。茶叶均系西客经营，由江西转河南运销关外。西客者，山西商人也。”这一时期的茶道运输多由福建崇安过分水关进入江西铅山（又名河口），在此地装船顺信江下鄱阳湖，穿湖而过，出九江口入长江，溯江抵武昌转汉水达樊城（今襄樊）起岸，由驼队接替运送，贯河南入山西泽州（今晋城）继续北上，经潞安（今长治）抵平遥、祁县、太谷老号休整，然后再北上忻州、大同，经天镇达张家口枢纽，转运恰克图，全程一万华里，由此完成了中国茶叶走向世界的“万里茶路”。福建武夷山下梅村，因此成为万里茶道最南端的起点。

    从1851年至1861年（清咸丰年间），由于长江下游军事活动加强，福建茶区遭受兵燹，晋商改为贩湖南安化、临湘羊楼司，湖北蒲圻羊楼洞茶为主。这条运输路线主要有二——一是以安化为集散地，分水旱两路，旱路经常德、沙市、襄阳、赊店、郑州入山西，北上抵张家口转库伦，达恰克图；水路经益阳，穿洞庭湖，由岳阳入长江，至汉口，转汉水，北上经河南、山西抵张家口，转恰克图。二是以湖北羊楼洞、湖南羊楼司为集散地，经蒲圻（今赤壁）、赵李桥（赤壁西南），至新店镇（赤壁西南），穿黄盖湖，入长江，至汉口，再入河南，北上经山西，抵张家口转恰克图；或在山西走杀虎口，抵归化（今呼和浩特）转库伦，达恰克图。

    1862年（清同治元年），俄国通过《中俄陆路通商章程》打破了边境贸易的地域限制，在伊犁-乌鲁木齐-哈密、恰克图-库伦-张家口、库伦-乌里雅苏台-科布多这三条黄金道路上，获得贸易免税权。再加上俄商在汉口建立茶栈和茶厂，中国商人逐步失去了与沙俄商人的竞争力，恰克图的山西商人对俄贸易额一落千丈。

    为此，晋商向清政府提出“由恰克图假道俄边行商”的建议，即深入俄境，把茶庄等商号开到俄国莫斯科等地。1868年（同治七年）清政府批准“西商领票运茶前往”，经恰克图转赴俄罗斯贸易，并酌减厘金，取消赋税。于是，山西商人进入俄境，在莫斯科、多木斯克耶尔古特斯克、赤塔、克拉斯挪亚尔斯克、新西伯利亚、巴尔纳乌、巴尔古金、比西克、上乌金斯克、聂尔庆斯克等城市设立分号，或采购运销恰克图进出口的货物。

    但是，好景不长，1870年（清同治九年），俄国从中国沿海向南直到乌克兰敖德萨港的航线开通，分走了一部分恰克图的贸易额。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横贯俄国的西伯利亚大铁路竣工通车。从此，俄商由天津转陆路运输到恰克图的货物，改由沿海北上海参崴（今符拉迪沃斯托克），转铁路运输回国。恰克图的中俄茶叶贸易额急剧下跌。加之印度茶和锡兰茶进入国际市场，打破了中国茶独占世界茶叶市场的局面。与此同时，俄商在汉口的六个机制砖茶厂使用蒸汽机生产砖茶，生产效率高、成本低、质量好。而山西商人的砖茶制作仍依靠小手工业作坊，所制砖茶成本高，质量却不及俄商砖茶，复加运输交通工具落后、课税林立、成本无法降低，山西商人在与俄商茶叶贸易的较量中败北。“万里茶道”因此走向衰落。

    “万里茶道”活跃于欧亚大陆二百余年，正如丝绸之路一样，它虽是商贸经济之路，却积极发挥着人文交流的作用。随着中国茶叶在俄罗斯的广为销售，不仅促使越来越多的人饮用中国茶，以茶为媒介，“万里茶道”沿线人们的情感与文化交流也大大增进。

    “万里茶道”的开辟，还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熠熠生辉的晋商精神。晋商对市场嗅觉灵敏，善抓机遇，在开辟和延伸“万里茶道”的过程中，晋商面对茶路遥远、办茶艰辛、行商复杂、外出风险等各种艰难，尤其是从张家口经张库大道至恰克图一段，长达2150多公里，沿途尽是戈壁与沙漠，环境恶劣，只有骆驼和牛车可以通行，而晋商以“踏破千里荒漠”的“骆驼精神”战胜了这些困难。他们用自己的辛劳与汗水，在为自己创造财富的同时，直接促进了“茶叶之路”的繁荣和延伸，他们是历史的功臣，是文化的使者。

    （《中国文化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25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