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是一份独一无二的中国先秦文献,塑造了栩栩如生的中国古代劳动女性群像,有非凡的人类学意义和重要的社会学研究价值。
《诗经》首先生动地描绘了一个身处社会下层而人身相对自由的女性劳动者群体。她们通过参与日常劳作来体现个人的社会价值。采摘、养蚕、织布、捕鱼是她们的主要社会活动。《关雎》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形象生动地勾勒出一幅古代社会的劳动图景。在单独劳作或集体劳动中,女性可以自由恋爱,自由表达情感,与男子桑田幽会,在坝上发出“胡逝我梁”的警告,驱赶情敌。
《诗经》还可能隐藏着中国首位女诗人的身影。匿名者如暴公之妻,有姓氏者如许穆夫人和许穆夫人之姐、宋恒公之妻。至于许穆夫人是否为中国首位女诗人?《诗经》中的部分诗歌是否为某位女性所创作,还是集体创作?诗歌是书面流传,还是口传?这些问题学界尚未能达成共识。我倾向于认为《诗经》中有明显女性话语痕迹的诗歌是女性集体所作,口头和书面流传两种途径并存;而更为关键的是,我们能够在这些诗歌中看到女性话语的主导性作用,以及女性在情爱和情感表达上的主导意识。
《诗经》大肆渲染中国古代女性的私人情感。男女“期”于田野、树丛、坝上、路边和城门之下。《溱洧》中女子鼓励情人游于洧水对岸,谓“洵吁且乐”。男女互赠花束或兰草,倾诉衷肠,私定终身。男性对爱的渴望诉诸于“求”,而女性的情感表达相对委婉,《汝坟》以“饥”表现女子迫切期待与丈夫相聚。《诗经》对美的描写限于头部、额部、眼睛和头发。“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说”,为女子向心仪男子倾诉爱慕之情。“我心”是女性表达情感的专用词。
嫉妒、失落与绝望是《诗经》中常见的女性心理。抗击外夷,守戍边疆,修筑长城,常年不见妻儿,这是中国古代男性的生活常态。痛苦和孤独的情绪弥漫于《诗经》之中。妻子独守空房,万分痛苦,“子宁不嗣音?”呼唤“归哉,归哉”,质问“方何为期”。这种哭诉往往伴随着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与女性出嫁后对家乡的思念关联,犹如失乐园的另一种表述。丈夫另娶新妇,另结新欢,妻子埋怨“宁不我顾,宁不我报?”“晏尔新昏,不我屑以。”偏爱嫔妾,酿成政变,此类情感与政治关联的叙事也见之于《诗经》。
一言蔽之,《诗经》是一部忠实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提供了先秦男女两性关系的丰富信息。《国风》中女性话语痕迹明显,弥补了其他先秦文献和哲学文本忽视女性的不足。诗歌中的女性接近现实,能抒发情感,进行正常的情感表达。《诗经》在“人际间关系”的描述上不惜笔墨,《国风》更是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抒情,中国色彩浓厚,对屈原创作《离骚》、张衡创作《四愁诗》产生深刻影响。从女性角度研究《诗经》无疑能重估中国古代社会的性别关系。《诗经》中有关古代男女爱情关系的描写,也是其他受儒家思想钳制的中国典籍所不能比拟的。后世经典在情感描写的生动性和真实性上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惟有《红楼梦》!
(《澳门理工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5年第2期 雷米·马修(Rémi Mathieu) 译者郭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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