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爸妈去看演唱会

　　当下，越来越多的子女，试图通过一场演唱会将父母从生活的茧壳中拽离。或许子女们的努力无法迅速奏效，但这些打破隔阂的尝试，让两代人重新看见彼此。

　　爸妈拒绝的理由

　　圆梦之旅还未开始，便遭遇变数。

　　梁翔回忆，小时候爸妈经常在家里放谭咏麟的光碟，爸爸还很热衷于玩音响，业余时间会抄歌词，买歌星的贴纸包。妈妈也跟他说过想看一次谭咏麟的演唱会。2023年6月，他一看到演唱会的开票信息，想着带上妹妹，立即下单了4张内场票。

　　为了不让爸妈担心票价，梁翔把票价说得很低，准备糊弄过去。但他的爸妈一直在纠结钱的问题，“门票是不是太贵了？”“交通不方便，停车费又贵。”爸爸直接说，自己有事看不了，梁翔只好把一张票转让给同学，带着妈妈和妹妹前往。

　　当聚光灯打在谭咏麟的身上，梁翔明显感觉妈妈恍惚了一下。缓过来后，妈妈问道：“这是谭咏麟吗？”梁翔盯着妈妈，听到一些经典曲目时，她很开心，梁翔觉得，妈妈找回了一点年轻时的热情。

　　和梁翔不同，其他人的尝试只在起初经历坎坷。去年12月，李仪还是大四的学生，两张赵传演唱会的内场票花了她1560元。她记得，51岁的爸爸之前说过自己很喜欢赵传。

　　她询问父母是否去看演唱会时，得到的回应都是拒绝。爸爸的理由是要接弟弟放学。妈妈更是直接：“难听的歌还花钱！”李仪感慨，她平日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的人生就是你和你弟弟”。

　　见女儿执着，爸爸的态度有所缓和，“来得及的话，可以去现场感受一下。”5天后，赵传演唱会宁波场开票。在事先没有跟妈妈说好的情况下，李仪买好了票。面对退票要很多手续费的事实，妈妈只能接受。

　　去年11月，刘月的爸妈去看了罗大佑的音乐会。其实，当刘月将购票信息发到家庭群时，最早只收到“不看”的回复。尽管妈妈支持，爸爸仍然强硬地拒绝：“浪费了也不去！让她知道下次不能自作主张！”

　　刘月深知，妈妈会给爸爸找台阶下。“应该是我妈挽住我爸的胳膊或者圈住他的肩膀，然后我爸就被软化了。”刘月笑着回忆，爸爸最终以“怕你妈找不到路”为理由，无奈地答应了。

　　许久后刘月追问爸爸不想去的真实原因。爸爸这才坦承，责怪女儿自作主张只是借口，现在年纪大了，不像以前那么有热情，加上平时工作的影响，娱乐活动早就大大减少。

　　演唱会背后的故事

　　被子女拽去演唱会的父母们，有各自的故事。 

　　小时候，李仪的妈妈毛兰住在泥巴墙房子里，四面透风。毛兰的父母都是农民，平常种地养猪没什么钱。10岁时，母亲得了冠心病，毛兰的身高还不及扁担高，就在江南的冬天里热饲料给猪吃。她的手冻得起疮，外婆看到就会心疼大哭。为了不让母亲看见，毛兰把袖子拉下来遮住手，安慰道：“冻肿了就不冷了。”

　　那时毛兰的成绩好，老师特别喜欢她，认为她大方上得了台面，就选她在六一儿童节汇演上表演。节目要求穿着白鞋白裙跳舞，然而家里没钱买表演用的小白鞋，她没能参加演出。毛兰忿忿地说，“要是我去肯定比她们跳得好！”

　　可惜小学没毕业，她就去本地的一家烟花厂打工，13岁时她又去了温州的一家皮鞋厂，每个月预支工资带回家盖房子。当时的她成了村里公认的能干女儿，是村里第二个给家里装电话、买电视的。遇到厂里很多人追求，她都一一拒绝：“我忙着赚钱，你别来打扰我。”

　　一次在亲戚的超市帮忙时，她认识了李仪的爸爸李伟。李仪刚出生，毛兰每个月都数着钱买虾给女儿吃，一旦买多，生活费就不够用了。“一分钱省成两分花，能不花钱的都不花。”她这辈子觉得最愧疚的事情，就是女儿小时候没穿过新衣服。

　　李仪发现，买票后，妈妈不停追问，是不是要“搞个喇叭录好鼓掌的声音”，还在淘宝里选起望远镜来。李仪只得解释，喇叭肯定带不进去，有大屏幕不用望远镜。她笑道，妈妈又变回了女孩。

　　在毛兰生日那天，一家人围在餐桌旁，毛兰头顶着金色纸皇冠，和家人边拍手边唱生日歌。李仪为她准备了很多小礼物：乳霜、豆奶粉、创口贴……豆奶粉上贴着的便利贴上写着：“带到公司当早餐（一定要吃）喝！”创口贴上则写着：“不要再把手搞破啦！”

　　刘月试图用一张门票，找回记忆里的父亲。在她的回忆中，59岁的爸爸刘少峰曾在技术岗位上工作，是一个活泼、幽默的“理科生”。他和妈妈金兰在单位里相识，两人因有着很多共同话题走到了一起：喜欢金庸，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家里还囤了不少武侠小说，都是爸爸送妈妈的。

　　刘月小学时，爸爸经常带着她去奶奶家玩。10分钟的路程里，刘月总是挽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聊，就这样持续到初中。刘月留意过，爸爸喜欢不停地给妈妈、自己做事，只要在家就会做饭，很多烧好的菜根本吃不完。

　　刘月眼里的爸爸“不能接受别人对他好，只能用他自己的方式对别人好”。她回忆，填报高考志愿时，爸爸给自己填好了学校和专业。但刘月执意想当老师。他退而求其次，建议女儿选会计专业，表示自己有些资源。但刘月怎么都不愿意。一再坚持下，刘少峰妥协了。他说，自己是担忧，“走了这条路以后，你就只能靠你自己。”

　　长大后刘月再没有和爸爸挽过手。有时她看到身边人工作、成家后和爸爸还是很亲密，“挺羡慕人家的。”刘月喃喃道。在刘月的观察中，如今的爸爸似乎只有在妈妈面前才可以放松下来。每次她想知道爸爸心里的想法，总会通过妈妈打探，“一些话他也只会对妈妈说。”

　　去年11月初，刘月在看到罗大佑音乐会的票务信息后，便临时起意买了两张980元的门票。她想到爸爸以前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就是罗大佑的《东方之珠》，他平时在家唱、在KTV也唱。这一次，她把自己的心意寄托在了音乐会的门票上。

　　只因你在身旁

　　去年11月，刘月和丈夫开车送爸妈去音乐厅。结束后，妈妈和刘月讲，音乐会的互动和舞台效果都很好，尤其觉得舞台上的乐队很厉害，“以后如果有凤凰传奇或者是刀郎的演唱会，她还会想去听。”刘月说。

　　她回忆，爸爸还是一如既往地含蓄，没有说什么。后来刘月通过妈妈了解到，爸爸现场拿手机录了像，记录下这段独特的记忆。但爸爸嘴硬地辩解：“这些歌我也没听过几首，我也听不懂。”

　　今年1月，毛兰夫妻两人出发去演唱会现场。李仪催促他们早点去，可以多拍拍照。

　　进到现场后，毛兰发现演唱会并不像想象那般，观众有很多年轻人，没看到老头；现场的氛围热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唱得我耳朵炸了”“太震撼了！”她单手拿着手机自拍。李仪的爸爸坐在旁边，张大嘴，挥舞着荧光棒望向镜头。

　　结束后，毛兰和丈夫各发了一条朋友圈纪念。李仪刷到，话不多的爸爸在朋友圈发文：跟着赵传嗨了三小时，只是有点费嗓子。李仪觉得既搞笑又心酸，“我决定以后继续先斩后奏。”她想一家人一块儿再去看一次演唱会。

　　今年大年初一，刘月的妈妈念叨着去看《射雕英雄传》，爸爸嫌这几天人太多，可以晚点去，大年初二，刘月又一次在未告诉爸爸的情况下买了票，一开始，刘少峰的反应还是习惯性的拒绝，听完女儿说“大过年的，就是要放松一下”，他就跟着去看了电影。

　　（文中受访对象均为化名）

　　（《解放日报》2.22 黄子睿 冯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