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花匠

　　■陈 美

　　这次过年回家，传闻九十二岁高龄的曹师傅要“鸟枪换炮”了——想把三轮电动车升级为密封的四轮小汽车模样的电动车。我们都惊讶不已。

　　三年前，他嫌弃四轮电动车动力不足，行驶起来不够拉风，私下高价购置了一辆二手三轮车（他主动加价四百元）。每天驾驶着三轮车路头小店坐坐，附近养老院兜兜，瞧瞧老朋友，唠唠国家大事、家长里短。才几年啊，怎么好端端的座驾又落伍了？我们正担心着，又听说店家老板不肯卖给他，他只好无奈地摇头咂嘴。我们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曹师傅怎么就不服老呢？

　　在我们乡下，虽然大多数人家烧饭煮菜用液化气、电饭煲、微波炉，但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喜欢用土灶，说柴火饭有嚼劲、有味道。说起土灶，曹师傅与之有着不解的缘分。

　　曹师傅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泥水匠，这些青砖黛瓦的老房子大多出自他之手。他更是灶花匠中的翘楚。如今九十二岁高龄的他，依然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跟着师傅学艺时的点点滴滴：挎着一篮子扎喉的麦饭和一根腌黄瓜，跟着师傅捣泥砌墙，早出晚归。有时，在师傅的厉声呵斥下，边流泪边返工。

　　四十岁那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这个江南小镇。曹师傅带着十几个徒弟，组成了一支建筑队，从修缮老屋开始，渐渐承接起新建房屋的工程。曹师傅砌砖的手艺堪称一绝，砖块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灵性，一块块整齐地垒起，转眼间就是一堵笔直的墙。更让人称奇的是，他能在墙头行走如飞，扛着大梁也能健步如常，仿佛身怀轻功。

　　但最让乡亲们津津乐道的，还是曹师傅砌的灶。他砌的灶头，火旺烟直，省柴省力。更绝的是，他能在灶台上画出栩栩如生的灶花。鱼戏莲叶间，寓意年年有余；五谷丰登，象征丰收吉祥；喜鹊衔春梅，寄托美好祝愿。这些灶花不仅美观，更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其实，曹师傅没上过学，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他的灶花技艺，源于他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他常常蹲在河边，看鱼儿在水中游弋；站在田埂上，看稻穗在风中摇曳；躲在屋檐下，看喜鹊在枝头嬉戏。他说：“灶花不是画在灶壁上，是画在心里的。”

　　如今，耄耋之年的曹师傅，手不再稳健，眼睛也花了，但依然乐意为砌灶的乡亲们画花。他说：“灶花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我怕再过几年，孩子们从外面回来，都见不到这些花了。”在他的灶花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匠人的技艺，更是一个时代的记忆，一种文化的传承，还有普通匠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但是，感佩之余，我们还是不同意他驾驶升级版的四轮电动车。

　　（《新民晚报》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