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恺
近两年频频去成都,有大量机会吃到宫保鸡丁,实在有点“寻味之旅”的感觉,有点沦陷到公号文章的陷阱——“我为你们尝试了五十道宫保鸡丁”之类的拙劣标题。一向讨厌这种愚蠢的卖力,太把自己当机器人了。
想避开点宫保鸡丁,倒每次都点了,尤其是和朋友一起,他们微笑着看我,鼓动着,煽动着,半带着轻微的嘲笑,外界谣传我是美食家,尽量避开这一称呼,可是熟人们还是要开我的玩笑,点菜的任务都要交给我。
被推荐的“芙蓉凰”的宫保鸡丁,也应约去吃了。地处偏远,在某个陈旧普通的街边大楼的楼上,一般人还真找不到。一直排队到下午两点,人潮汹涌,非常努力的新派装修,是赶时髦市民喜欢的餐厅。每一桌都满满的,倒是没有被吓走。负责照应的前厅老板娘有点上海人的劲头,精明利落,戴着眼镜,烫着卷发,越发像上海市民,一直想让我和朋友与陌生人拼桌,甚至说如果不拼你们可能吃不到,到时候厨子下班了,我们这几个地道的上海人太明白这种手法,大城市的小市民,谁没有一招两式,我们微笑地看着她,不拼,我们不拼。
熬了会儿,就有了自己的桌子,欣喜地点菜,鸡豆花、宫保鸡丁、家常豆腐、丸子汤,都是最朴素的四川家常菜,考校水平来的。宫保鸡丁上来,外观没问题,鸡丁用的腿肉,饱满,形状不规则,这个也喜欢,味道酸甜,不多的炸辣椒也支撑起了“糊辣”感,“糊辣荔枝味”基本合格,但两口下去,嗯,花生米破坏了兴致,已经不酥脆了,是不是四川太潮湿的缘故?花生入锅不是现炸,太容易返潮。
要求厨师做宫保鸡丁都现炸花生米也不现实,这家店这么红,忙不过来。后来有好事的朋友去问这家店的老板娘,应该就是我见到的厉害角色,说确实是头天炸好的花生米,还说再邀请我去。
我和朋友在成都的肖家河吃到的宫保鸡丁,堪称成都第一。餐厅在满是小吃店的社区之中,挂着红底金字招牌,著名的是丸子汤。当然最惊喜的,还是宫保鸡丁,二十八元一份,甜嫩可口,先是酸甜的口感,辣椒微小的糊味辣味隐约传来,是小提琴协奏曲里微妙的钢琴声,一点点。
说不出好在哪里,也就是道家常菜,可是家常菜做得好,也真是本事,我们去得晚,正好是厨师的饭点时间,旁边坐着几个炒菜的厨师,普通的四川乡镇的青年,粗眉大眼,穿着旅游鞋,也说不上有什么特殊,大约就是从小习惯了这些家常口味,原样做了出来,就颇为成功了。远比玩噱头的大餐馆要朴实大方,吃得出来这家餐馆是尊重食材的,该鲜的鲜,该腊的陈,理想的家常菜餐厅就是这样。整条街热闹极了,这家餐厅人多,但也没有比周围的餐馆多到哪里去,还是羡慕繁华似锦的锦官城里,拥有如此日常的丰腴。
蜀地之外的宫保鸡丁,贵州版的非常值得去吃。我在贵阳的一家公园茶座里吃到惊艳的贵州版,没有花生米,放了三种辣椒:干的,糍粑的,外加糊辣子,靠辣椒组合的复杂阵法做成了糊辣体系,让人耳目一新。老板是社会人士,大粗金链子,戴在长袖T恤外面,越发显得金光灿烂。
不过他这个人倒有种淡定的风格,一挥手,我这里都是小菜,随便吃吃。言简意赅,不像有些戏剧化的名厨,各种吹牛,倒烦人。吃起来是真好,没有花生米的宫保鸡丁,据说才是最正宗,丁宝桢是贵州织金人,传说这道菜源头在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道理。
去都江堰,从半山腰的二王庙往下走,突然看到历代治水名臣里,还有丁宝桢大人的泥塑肖像,这个倒是有趣,大人的治水事迹无人知晓,倒是鸡丁滋味流传了百年。
(《地球上的陌生人》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