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春
小时候,每当月亮高挂在天上,我就喜欢跟在父亲身后去村旁的池塘挑水。
父亲总让我数月亮,我马上回答:“三个。天上一个,扁担前后两只水桶里各一个。”就这样,乡人把月亮挑在担子上,挑了一茬又一茬,扁担压在宽阔的肩上,月光洒在坚定的脸庞。
在池塘里淘洗过的月亮,是那样皎洁,闪着柔软如纱的银光。父亲挑着铁桶走在巷道上,身上披着如水的月光,肩上的扁担和铁桶摆动着,有节奏地“咯吱咯吱”。盛满水的铁桶里,躺着的月亮,一前一后,巷道里石子路坎坷不平,父亲不停地左右换肩。随着父亲有节奏的步子,月亮在水桶里撞过来撞过去,似乎和水在打架。恍惚间,父亲似乎在挑着两个月亮,又像两个月亮抬着父亲快步向前走。回到家,父亲把井水倒在缸里,激起碎玉般的水花。我将水瓢扣在缸沿上,痴痴地望着缸里,寻找与父亲一起进屋的月亮……
我能单独挑水时,便开始独享一轮属于自己的月亮,像父亲一样悠然地把月亮挑回家,再把月亮倒在水缸里,让满心欢喜的母亲一瓢接一瓢地舀出来,不停地浆洗和浇灌我们的日子。
村旁小溪的水,不知潺潺流了多少年,只为了唤醒担子上挑的月亮。如今,家家户户通上了自来水,村旁的溪水依旧汩汩不断,月亮依旧照耀着暮色里的村庄。挑着两个月亮健步如飞的父亲,成了佝偻的老者。挑月亮的扁担上,道道皱纹满载着酸酸甜甜的回忆。池塘边上的脚印渐渐少了,只有鸟儿才会偶尔落下,在池塘边上踱步。那扁担蒙了灰尘,被扔弃在自家仓房里。
扁担上挑的月亮,是我童年的月亮。她才是我心中完整的故乡,里面装有远去的炊烟和村庄的影子。挑在扁担上的月亮依然明亮,年复一年,像一只明亮的眸子,凝视着村庄的延续和蝶变。
(《西安晚报》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