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历史地理学

    ■史念海

    中国历史地理学是一门既古老而又年轻的学科。说它古老是因为它有悠久的历史渊源，可以上溯到两千年的前后。说它年轻是因为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在旧有的基础上增加了新的内容，不仅确定了新的名称，而且有了新的因素。有了新的因素，才使它以崭新的姿态成为现代学科。

    中国历史地理学是探索中国历史时期各种地理现象的演变及其和人们的生产劳动、社会活动的相互影响，进而探索这样的演变和影响的规律，使其有利于人们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学科。

    早在旧石器时期，北起白山黑水之间，南迄南海之滨，东至台湾岛上，无不有人类的足迹。为数虽非甚多，然考古发掘正在不断进行，新的发现仍会时有所闻。旧石器时期的人们虽散居各地，殆皆以采集为生涯。这只是受自然的赐予，说不上对自然的利用和改造。新石器时期，已发现的遗址相当繁多，遍布祖国各处。这时人们不仅有了生产工具，而且还能种植一些农作物，就连居住地点也有一定的选择。这就充分说明了当时的人们在自然影响下，不仅能够利用自然，而且还可以改造自然。既然能够改造自然，也就是能够运用其影响，引起自然的变迁。

    作为历史时期，既有肇始之时，也应有讫止的阶段。这门学科的讫止阶段，大致可以定到新中国成立初期。新中国成立迄今已经几十年了，几十年前的往事应该列入历史时期，此后就是现代地理学的研究范围了。

    说到历史渊源，这门学科的肇始可以上溯到将近两千年前的班固。班固是有名的史家，其所撰的《汉书》中，特别列有一篇《地理志》。这篇志书虽是叙述汉代的州郡，却追述了汉代以前的地理。它不仅对《尚书·禹贡》和《周礼·职方》所载的地理作了解释，而且对古代诸侯都邑的所在地皆有相当的记载，在志文的后序中，还对战国诸侯封国的疆土也都有详瞻叙述。揆诸班固的意旨，是以《禹贡》作为夏制，《职方》作为周制，“殷因于夏”就不再作说明，其后春秋、战国以及嬴秦、新莽的地理，都有所论列。就班固所处的时代来说，这篇《地理志》应该是一部历史地理的著作，因此，以班固作为这门学科的创始人，可以说是无可非议的。

    关于地理著作，在班固以前本来早已有之。《尚书·禹贡》和《周礼·职方》就是最为著名的两种，其他还可以再举出一些。《禹贡》的内容极为丰富，举凡疆域轮廓、政治区划、山脉河流、土壤、田地、物产、道路以及各地的部落，无不兼收并蓄、详加论列。《职方》于疆域轮廓、政治区划、山脉、河流之外，还记载泽薮浸陂、男女比例、家畜、谷类以及其他物产，内容也相当丰富。《禹贡》为托名大禹的著述，因而就被列入《尚书》之中，其实出于战国时期人士之手，所记载的实际是战国时期的地理，其中还杂有撰述者有关经邦治理的地理思想。《职方》既列在《周礼》之中，然两周时期皆未实行过九州制度，这也应是撰述者的想象，和《禹贡》相似。其所载的山川、泽薮、男女、物产等亦只是周代的具体情况，也和《禹贡》一样都是不记前代，因而只能是地理名著，不能以之作为历史地理的载籍。

    自从班固首创这样兼载前代地理的体例，影响颇为深久，历代史家多奉之为圭臬，尤其是纪传体的史籍，莫不以《地理志》为不可或缺的卷帙。虽篇目间有不同，或称《郡国志》，或作《州郡志》，亦有名为《地形志》的，究其内容，实并无任何出入。诸史中偶有佚缺者，后世学人亦皆一一为之补撰，俾成完帙。至于触类旁通，则涉及的就更为广泛，举凡州郡、城池、山川、异物、风俗、道路、域外四裔，皆能有其著述。其间名家辈出，撰著宏富，先后辉映，诚为盛事。到了清代，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学人在前贤的基础上更为普遍地辛勤考据、校雠，使以前的记载和论述大都获得了广泛的整理。这样关于古代地理的论述被称为沿革地理学。

    这门学科能够有这样悠久的渊源，应该说是古老的。由于最近几十年来的发展，它又有了新的内容，因而可以说它既是一门古老的学科，却又是一门年轻的学科。本书开篇所提出的定义，就已说明了它的新内容所在。内容既有了改变和发展，名称当然不能再沿用旧规，因而就改为历史地理学。

    举凡城市的修建、海港的疏浚、河道的整理、沙漠的遏制，皆需要得到往昔素材，作为论证依据。前人的成就应该得到吸取和采纳，前人的失误亦应引为前车之鉴，亟宜避免，不使重蹈覆辙。

    （《中国历史地理纲要》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