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柘植义春
我们一家三口,去了一趟久违了的外房大原。上次去的时候,孩子还没出生,这算是时隔几年之后的旧地重游。儿子正助到下个月就满七岁了。对他来说,当然还是第一次去大原。
大原是我母亲的故乡,我童年时代在那儿度过了两年,可以说,是个十分令人怀念的地方。那里也有一些亲戚,尽管几乎不相往来。我母亲的哥哥在那儿经营着一个钓鱼旅店,拥有几艘钓鱼船。母亲的姐姐是个海女,而她的儿子则是个渔船上的舵手。大约在二十年前吧,我曾在他们家住过,她还从海里捞来石花菜,给我做了凉粉。那可真是少有的美味啊,带着大海特有的香味,那怀念的味道叫人忍不住掉眼泪。不过,他们家我也只去过那么一次,后来几次去大原都没去过他们家。还有开钓鱼旅店的舅舅家,我也从未去过。
这次想去大原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似乎不太适合去海边了,可我在二十来天前去了一趟甲府的升仙峡后,心就野了,总想着出门旅游,活儿也没心思干,待在家里也坐立不安。妻子孩子似乎也是这么个心态,但又觉得马不停蹄地外出游荡也太奢侈了点,不免心中有愧。于是,我们就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带上家养的寄居蟹,到海边去放生。
今年夏天,我给正助买了寄居蟹玩。一共五只,可养了才一个多月就死了四只。剩下的一只有蝾螺般大小,也像是虚弱不堪,已经不怎么动弹了。虽说只是个虫豸之类,可这么大的一个,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又于心何忍呢?又没个肯收留它的地方,正一筹莫展着呢。将它放归大海,让它获得一条生路,好歹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吧——我们全家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之后,就将它扔进正助的双肩包,拔腿上路了。
我们是中午时分离家的,下午四点半就到了大原火车站了。在车站前喝了一杯咖啡后,我们便溜溜达达地,朝前一天预约好的一个叫作“大原庄”的国民宿舍走去。大原庄位于海边的松树林中,从车站步行过去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当我们走到盐田川河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正赶上涨潮,海浪奔腾跳跃着扑向河口。这时又刮起了风,黑魆魆的远处洋面上立起了一排白色的浪头,右手边的渔港处灯火闪烁。
大原庄就在河口的左侧,即便在这样的季节里也几乎是客满的。由于没有别的称心旅店,我每次来这儿,都住在这个国民宿舍里,不过跟一些素不相识的客人在同一个食堂里吃饭,也真不是滋味。
正助从背包里取出了寄居蟹,将它放在房间的角落里。不过它还是一动也不动。感到十分无聊的妻子和正助到了十点钟就睡觉了。
可我由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到半夜两点钟是睡不着觉的。我心想,要不明天就带着妻儿爬上曾带石子先生去过的那个八幡岬看看吧。可又想象过了头,仿佛看到正助失足掉下了万丈悬崖,差点把自己吓疯了。唉,这下倒好,弄得再也合不拢眼了。在进入梦乡之前,我总会陷入一些悲惨恐怖的妄想。
第二天,我们于十点钟离开旅店。天上下着小雨,凉飕飕的,不过小雨一会儿就停了。盐田川的河口有一百来个年轻人已经下海了,他们正兴高采烈地玩着冲浪。旅游旺季已经过了的海滩上,到处都是垃圾,冷冷清清的。手中的寄居蟹像是嗅到了大海的气息,居然从壳中探出了身来。从昨晚到刚才还是一动也不动的呢。我们轻轻地把它放在沙滩上后,它就一路倒退着,直到海浪将其吞没。
我们没上八幡岬登高远眺,就在渔港附近闲逛着。我看到自己在四五岁时住过的房子,跟正助说:“爸爸小时候在这儿住过的哦。”
可他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这是一栋低矮的小房子,原先是个理发店。从正面看就是个店面,不过现在已经变了样了。对面是一家名叫“旭洋馆”的旅店。十多年前我曾在那儿住过,还听老板娘讲过我母亲年轻时的事情。这个旅店如今也已经歇业了。
当年,母亲租了本是理发店的房子,冬天卖关东煮,夏天卖刨冰。那可是个小本经营,卖刨冰时没有刨冰机,都是手工用刨子刨的。也没有存放冰块的冰箱,只得想各种办法,苦苦支撑着。做厨师的父亲去东京打工了。结果一去不回,就在东京病死了。
父亲死后我们就举家迁往了东京,所以在这儿总共也只住了两年左右。
看着这栋已十分陈旧的房子,我心想它早晚会被拆掉的吧,就让妻子和正助站在它跟前,给他们照了个相。日后给母亲看了这张照片,母亲却说这是隔壁人家的房子,我们住过的那一栋已在不知哪一年的火灾中化为灰烬了。一想到我当时竟是对着邻居家的房子感慨万千,就不禁想笑。
(《贫困旅行记》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2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