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即大雁塔,坐落于唐长安皇家寺院慈恩寺内,因此又名慈恩寺塔。唐高宗永徽三年(652年),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事。高宗皇帝敕令建造大雁塔,用来保存玄奘从西域归来带回的珍贵经书等。玄奘法师亲自主持建造此塔。两年后,一座五层高的砖塔拔地而起,耸立于长安城南。武则天时期大修过一次,加建为十层,成为长安城南最高的建筑。人们登临塔顶,便可以俯瞰整个曲江。从此,大雁塔除了保存佛经外,也有了另一个功能——诗人们登临游览的胜地。
士人光荣榜
雁塔题字虽多,但有一类却格外特殊,那就是书写在大雁塔上的进士题名。
《唐摭言》中记载,唐中宗“神龙已来,杏园宴后,皆于慈恩寺塔下题名”。按这种说法,题名的习俗可追溯到初唐。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对于读书人而言,进士及第堪称命运转折点,登上慈恩塔的那一刻,每位士子想必都感慨万千。他们以十年寒窗为阶梯,一步步走来,最终攀蟾折桂。这是他们一生中的高光时刻,无论如何表达得意之情,都不足为过。
白居易登第那年,就不无自负地说:“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那年白居易28岁,在进士中,是极为年轻的了。正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每年参加考试的考生少则好几百人,多则两千余。录取的人,通常不过二三十个。因此,能金榜题名,实非易事。而且白居易那一年录取得特别少,只有17人。白居易28岁,是其中最为年少者,的确值得写诗夸耀。
有没有比白居易中进士时更年少的呢?当然有。比如中唐时期大诗人柳宗元,他金榜题名是在贞元九年,那年他19岁,这个年龄考中进士,在唐代著名诗人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年少。
这年春天,柳宗元参加完考试,并没回老家,而是待在长安,一面与同年考生们聚会,一面等待消息。这期间,他认识了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刘禹锡,两人成了毕生的好朋友。这一年,登科的有32人,刘禹锡也在其中。
之后便是一系列的庆祝活动。光宴会就有好几场,柳宗元最期待的,应该是杏园宴。按照唐代惯例,进士们在杏园宴饮时,要选出本届进士中年少俊秀者,作为探花郎。骑着名马、游着名园,摘回名花。按照柳宗元19岁、刘禹锡21岁的年纪,探花郎的资格,十拿九稳。
我们设想一下当日的情形,柳宗元、刘禹锡两人,年少风流,意气洋洋,怀着对锦绣前程的憧憬,对大唐中兴的渴望,携手走向大雁塔,将自己的名字,题写在这张光荣榜上。明代人所言“名题雁塔,天地间第一流人、第一等事也”(嘉靖十九年陕西乡试题名碑),用在这两位少年身上,可谓恰如其分。
同年联谊书
进士及第,是十年寒窗的终点,也是漫漫仕途的起点。因此,登科后不能光顾自己高兴,也要借机和同年们搞好关系。未来在仕途中,共同进步。这么一来,雁塔上题写的名字,也就成为新科进士们的联谊书,一笔一画都是人脉,自然不能随便书写。
雁塔题名,一开始,当然是写在大雁塔墙壁上的。又要显眼,又要方便题写。但是题字的人多,而方便题写的地方,其实并不多。到后来,墙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再写新的就不容易了。可是古代人有办法,发明了“版子”,供大家题字题诗。版子,也写作板子、诗板、诗榜等,就是木板,有时上面还涂着白灰,再请书法好的挥毫泼墨。大家的名字都放在显眼的地方,第二年可以拿下来,重新挂一批上去。
唐人眼中,只要能来参加进士科考试的,都可以称为进士,因此都有题名的资格。大家看到雁塔上题写的“进士某某某”的,是还没有中的。那中了的怎么办呢?就写“前进士”。这可不是前任进士,反而是正经八百的、通过了进士科考试的进士们。
有些准进士们在题名时,有时会有意空一格。等未来真正中了,回头再添上“前”字。如果当了将相,还要把之前的题名用红笔再描一描,即“朱书之”。无论“朱书”还是添“前”字,都是有仪式感的活动,颇有“还愿”的意思。
时人有这样一句诗“曾题名处添前字,送出城人乞旧衣”(《唐摭言》卷三引无名氏轶句),前半句说的是他们给自己的题字添上象征光荣的“前”字,后半句则是说他们的旧衣服会被落第举子们争相索取,认为是吉祥之物。可见一登龙门,身价百倍。
我们想象一下,当柳宗元、刘禹锡在大雁塔下意气风发时,落第的孟郊或许也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群少年才俊,探花的探花,赠衣的赠衣。这年他已经43岁了,两度赴考,两度落榜。
三年后,孟郊终于进士及第,却没有回来补“前”字。不过,他用另一种方式,昭告世人,他终于实现了理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登科后》)这一次,46岁的孟郊终于不再泪眼看花,而是打马长安,看尽长安名花。那时,他的旧衣,想必也会被人争相索取了。
新闻公告板
除了进士光荣榜、联谊书外,雁塔题名还有另一个作用,那就是文人圈层都关注的“公告板”。根据《慈恩雁塔唐贤题名卷》记载:
侍御史令狐绪、右拾遗令狐绹、前进士蔡京、前进士令狐纬(改名缄)、前进士李商隐,大和九年四月一日。
开成四年八月二十九日令狐缙□添“前”字。
提到进士,是因为他们此行本就是同伴中有人中了进士,才来此题名的。而“令狐”则是指令狐家族。这个家族在晚唐时期颇为煊赫,令狐绹与其父令狐楚都当过宰相。李商隐曾到令狐家干谒,被令狐楚一眼看中,带在身边。其间令狐楚不仅亲自传授李商隐文章作法,还让他与几个儿子一起读书。这是李商隐与令狐家族关系最密切的时期。
大和九年(835年),令狐家门另一位门生蔡京考中进士。令狐绹与家里几位兄弟及李商隐登上大雁塔,题写下了先前那段话。这一年高中的实际上只有蔡京一人,其他人都是陪同人员。其中,令狐绪、令狐绹已经“上岸”做官,一个是侍御史,一个是右拾遗,所以题名的时候也要将官职写上。令狐纬和李商隐这年还没有考中,因此头衔只是“进士”。
等到了开成三年(838年),令狐纬中举了。次年令狐家几兄弟再到大雁塔来,给令狐纬加上一个“前”字,顺手也给李商隐加上了。
至于为什么说“顺手”,因这一次,李商隐还是陪同,他两年前就中了。只不过拖延症发作,一直没来添“前”字。令狐绹等人给李商隐的名字上加上“前”字,也算一种祝贺。
(《光明日报》7.19 辛晓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