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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4年05月11日 星期六

    我的青春之城

    《 文摘报 》( 2024年05月11日   07 版)

        ■[法] 安妮·埃尔诺

        安妮·埃尔诺是法国著名作家,曾获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除了写作,她还是一个初高中的语文老师。她的风格大多数都是自传性质的,她说,在她年轻的时候,就找到了自己一生的写作主题:写我知道的现实,写我已经经历过的一切。下文是她对于自己的青春岁月,以及如何走上文学之路的回忆。

        圣米歇尔寄宿学校当时位于伊沃托市中心,它今天仍然在那里。家和学校之间,我每日要走四次,从六岁一直到十八岁。

        那仅仅是学校而已,一个其他的世界,封闭的世界,与我的家庭空间截然相反。这是一所教会学校,一所天主教学校,宗教教育和祈祷在那里占据了在今天难以想象的重要性。除此之外,它还被很多人视为“富人学校”,这一评价从某些方面来看是有失公允的:尤其是小学阶段,学生中有很多工人子弟。但富人的孩子,那些人们称之为“好家庭出身的孩子”,即便资质平平,也能得到更多的关注。

        这个与我的家庭格格不入的求学环境为我打开了知识、抽象思维和书面语的大门。它赋予了我以精准的方式描述事物,褪去语言中方言的残留,以“正确”的、合法的法语进行书写的能力。

        我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个星期六,下午一点半,在四年级的班上,就在法语作文课开始之前,大家闹哄哄地各自入座的时候。当时好像语文老师雪尔菲丝小姐还没有来。一个我不太熟的学生让娜·D——她的父母很有派头,开着城里唯一的一家眼镜店——向着人群叫起来:“臭死了,漂白剂!”接着她又叫道:“是谁一股子漂白剂味儿?我受不了漂白剂的气味!”我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把双手藏到了书桌底下,也许藏到了上衣口袋里。我羞愧得要死,唯恐被周围的某个人指认出来。

        因为那个散发漂白剂气味的人就是我。当时,我真希望时间倒流半小时回到家中的厨房间里。吃完饭后,和往常一样,我在放置于碗柜上用于盥洗的水盆里洗了手——家里没有自来水——一点儿也没有因为漂白剂的味道而感到局促,但这次,漂白剂的味道被别人闻见了。

        在那之前,“消毒水”的气味——在家里我们是这么叫的,而不是“漂白剂”——意味着干净卫生,那是妈妈外套的气味,床单的气味,洗刷过的地砖的气味,便桶的气味,一种人畜无害的气味。但在那一刻,四年级的我深深地明白了,它是一种社会气味,是让娜·D家女佣的气味,是属于“平凡”阶层的象征,也就是说下层社会。    

        在那一刻,我恨让娜·D。我更恨我自己。并不是恨自己没有胆量承认那是我:我恨自己在水盆里洗了手,恨自己对让娜所属阶层的好恶一无所知。我恨自己为她提供了暗地里羞辱我的理由。我发了誓,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以后会对这个气味倍加小心。总而言之,我刚刚与用漂白剂洗手的那几代人脱离了关系。

        亏得母亲和她本人对阅读的喜爱,我才有可能并且得以在初识文字之时就展开广泛阅读,除了大众认知中那些诲淫诲盗的书。这些“不得染指”的书被她藏起来,远离我的接触范围——但其实藏得并不好。就这样,十二岁的时候,掩藏在咖啡盒子之间的莫泊桑的小说《一生》深深地打动了我。但在九岁或十岁的时候,我获得准许可以读《乱世佳人》以及女性报纸和《巴黎-诺曼底日报》上的连载小说。    

        我读得如痴如醉——那是弗兰克·斯劳特、克朗宁和伊丽莎白·巴比尔等人的医学小说时代。当然,还有“绿色图书馆丛书”,那是世界文学名著的改编版,杰克·伦敦、乔治·桑、夏洛特·勃朗特等等。市中心有两类商店对我来说勾起的是对于欲望和愉悦的回忆:甜品店和与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书店。有两家书店,布盖书店和德拉马尔书店,后者的“门廊”下由于安了台电视机而总是有很多人流连,电视在当时可是新鲜玩意,人们在那儿可以边躲雨边看电视。

        那时候,我缺书看,我们缺书看。虽然有市立图书馆,但它只在周日上午开放,其运行方式非常精英主义,读者若非属于有教养的群体,则足以被浇灭一切对于文化的渴望。必须一上来就说:“我想借某某书。”这确实不错,但尽管对文化求之若渴,我们却并不一定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我们需要信息告知。

        总之,我在伊沃托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就是一段持续的对阅读的向往,不但向往着经典文学,也向往着当代文学,所以那也是一段上下求索的时光,通过各种手段获取在当时还很昂贵的图书。那也是一场对于要读什么的求索,因为不可能读完所有的书,我懂得“全则无益”。拉鲁斯出版社的“小经典文库”在我的文学启蒙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同时这也意味着一种失落,因为这套书都是些作品节选。就这样,我在三年级的时候第一次读到了《巴黎圣母院》,那简直是一场受难,因为全书有四分之三篇幅是缺失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作为一个女孩、女性,出生于没有文化的普通家庭,写作是我不能培养的志向。我被信念推动着,认为这首先事关渴望和决心。二十到二十三岁之间,我写了些诗歌、短篇小说和一部长篇小说,我将这部长篇寄给了瑟伊出版社,然后被拒绝了,如今我可以说他们是正确的。

        这部我写于二十二岁时的小说与我的记忆毫无关系,它是一种脱离现实的东西,但是野心勃勃。当时并且在那之后很多年,我实际上抹去了我童年和青春的全部记忆,先是在思想角度,然后在地理角度远离了我的家庭和诺曼底。我只接受了一份遗产,那是中小学、大学和文学给予我的遗产。

        (《我的青春之城》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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