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流域文明

    ■蓝勇

    在人类生产力相对低下的传统时期，河流形成的流域分割往往对于人类来说是相当大的一种自然阻隔，一个天然的流域对生产、生活、文化的塑造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所以，现代学者提出了流域经济学、历史流域学、流域历史地理等话语。

    相比于其他文明，中华文明的特征主要不是显现在时间之早上，而是显现在文明空间之广和连续不间断时间之长上。

    先以黄河为例，其长度5464多公里，兰州以下的黄河长达3000多公里，两岸支流众多，河流文明向两边纵深多达几百公里之宽阔，如渭河文明就远离黄河主流。长江文明更是地域广阔，长江长达6300多公里，远比我国其它河流长。更重要的是长江文明的南北宽度是世界其它文明不可比拟的。从这个意义上，长江流域的文明是一种“全流域文明”，而不像尼罗河等河流仅为“干流域文明”。

    很有意思的是，中华文明是一个双河文明，长江文明与黄河文明一南一北，在历史上互相补充，各领风骚，在东亚大陆上构成了更大的文明发展空间，使得中华文明发展显现了连续不断的势头。

    任何大河文明的文化都不应该是完全单一的文化，特别是处于东亚大陆的黄河文明和长江文明，在上古中古时期，西部的几大文明几乎处于相同的地理纬度，有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相通达。到了近古时期，东亚大陆的东南地区面临大海，西方近代文明往往又随海路与中国长江相通。所以，几千年来，长江文明无不在吸收着流域以外各种文明元素而不断更新发展着。

    长江上游的长江文明在早期是长江文明中最发达的文明，以成都平原为例，宝墩文化、三星堆文化、金沙文化等在同时代的长江流域都是处于先进的文化。但这些文化中不可否认地存在一些外来的文化因素。

    秦汉时期，长江上游接受大量西北秦陇方向的移民，而秦陇文化与西域、中亚在地缘上相邻相近，使长江上游的文化因子中仍然有西北文化的因子。唐宋时期，东南沿海在中国政治经济文化重心东移南迁的背景下，一方面大量北方移民南下进入江南地区，江南地区经济文化飞速发展，出现“苏湖熟，天下足”“东南财赋地，江南人文薮”之谓。同时，海上丝绸之路也越来越通达，长江流域的扬州和相近的泉州先后成为长江流域与外界交流的重要城市。唐宋时期，从贸易口岸来看主要在广州、泉州等地，长江中下游成为中外贸易中本土商品生产、外贸产品内销的重要地域。

    在世界级的大江大河中，只有长江、黄河、尼罗河、两河流域、恒河流域才称得上文化积淀深厚，而在这些交相辉映的河流文明中，长江文明的多元一体最为明显。

    长江是自然的大河，这里有著名的横断山纵列河谷，有几千米的贡嘎山、四姑娘山、仙乃日、格聂山、雀儿山等雪山，有金沙江河谷、岷江河谷、雅砻江河谷，更有承载了几千年人类文明的长江三峡大峡谷、富庶美丽的四川盆地、江汉平原、江淮平原，有广阔的长江三角洲，有青城、峨眉、武当、庐山、黄山等天下名山。

    长江是人文的大河，这里同样孕育出了远古的巴蜀、荆楚、吴越文化，这里有三星堆、金沙、良渚文明。这里是中国道家故土。历史上长江流域有蜀汉“天府”的美称，有唐代“扬一益二”的繁华，有宋代蜀学、婺学的辉煌，有苏州丝绸、景德镇瓷器的风采，有“苏湖熟”“湖广熟”“天下财赋地”的赞美。这里，战国至唐本土有屈原、司马相如、扬雄、谢灵运、陶渊明、孟浩然、张柬之、皮日休、岑参、张籍等文人，更有入籍寓居的李白、杜甫、白居易、元稹等文人。到了明清时期，从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吴承恩的《西游记》、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施耐庵的《水浒传》、吴敬梓的《儒林外传》等大量市井小说出现在长江流域，到唐寅、文徵明、沈周、董其昌、徐渭、朱耷、石涛、郑燮、汪士慎等大量书画家出现在长江流域。可以说，几千年的长江文明显现为一个将自然与人文高度融合的典范。

    （《水润华夏大长江》 江苏人民出版社202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