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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4年03月30日 星期六

    山雀在我的头顶鸣叫

    《 文摘报 》( 2024年03月30日   07 版)

        ■申赋渔

        在我厨房的天花板上,住着一窝山雀。工人在给厨房吊顶的时候,多打了一个出风口。从墙外能清楚地看到这个洞。我不反对鸟儿在我的屋檐下、窗口或者任何一个角落里搭窝。我甚至很喜欢。这是它们对我的友善与亲近。我希望它们利用这个洞。我以为工人在吊顶时,会从里面把这个洞堵上的,然而他没有。所以鸟儿并不是把窝建在这个洞里,而是从这个洞,深入到了我的房间。

        窝就搭在我的天花板上。这么一来,我的天花板就成了一块葱郁的草地,一个隐蔽的灌木丛,甚至是一小片幽暗的树林。

        我长时间地坐在厨房的餐桌边上,倾听着头顶上小鸟们的动静。我吃饭原本就很简单,极少煎炸炒烹,油烟机也很少打开,现在我更是尽力不发出什么动静。我泡一杯茶,拿一本书,一大早起来,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着。

        在我醒来之前,小鸟早已醒了。鸟妈妈不断地从窗口掠过,给小鸟送小果子和小虫。只要鸟妈妈一过来,头顶立即变得嘈杂喧闹。这一窝至少有四只小山雀,鸟妈妈一定忙坏了,整天都在觅食。偶尔,它会在外面的栾树上歇一歇。它没有鸣唱,只是咯咯地咂着嘴,仿佛在思索或者叹息某个棘手的难题。生活就是这样,每家都有自己的困扰。

        巢中的小雏鸟是自在快活的。它们断断续续地发出细嫩的咿呀的鸣叫。鸟类学家们称之为“次鸣”。这是雏鸟在学着鸣唱。它在唱给自己听,一边听,一边完善自己的曲调。对于雏鸟而言,这是它一生中极为关键的时刻。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它大概永远也学不会好听、精准、有意义的鸣唱了,它会变成哑巴,它甚至无法生存。虽然许多鸟儿的鸣啭是天生的,可是天生的曲调也要练习。在本能的鸣叫之外,歌唱的本领也有高下。这个高下,将决定着它们的未来。

        山雀另外要学的一个本领,也让我深受启发。我们或多或少地,都会处在某个噪音之中。无论是自然、社会,还是网络之中,噪音无处不在。每当此时,我们除了加大嗓门,制造更多的噪音,试图压制之外,别无他法。如此一来,噪音层层叠加,最终谁也听不清谁。人人都变得愤怒而戾气十足。这样的环境最终会变得令人厌恶,甚至充满着恐惧。

        而山雀不是这样思考的。每当噪声增大之后,山雀们从来不增大自己的声音,而是改变自己鸣啭的频率,用一种更加清晰而理性的声音对话。它们鸣唱的对象只是同类,对于其他鸟类或者动物,声音的大小毫无意义,甚至只会给自己带来威胁。    

        无论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中,一只山雀总能接收到另一只山雀的频道。一只山雀总会懂另一只山雀,哪怕它的声音再细微,它表达的意思再曲折,它想诉说的情感再绵长。

        芒种刚过,正是山雀的鸣唱最为婉转动听的时节。这是它们恋爱的季节。所有恋爱中的雄鸟,大脑都处于一种特别的兴奋之中。它们的歌声变得更缠绵、更明亮,变得千回百转。它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歌唱上。它的大脑被歌唱的冲动完全占据了。每天早上,我都被这些让人痴迷又心碎的歌声叫醒。这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刻。

        天还没有大亮,我在睡梦与醒来的边缘。然后就听到乌鸫的鸣叫。它的歌声既有着青春的甜蜜和冲动,又带着一种令人忧伤的深沉。乌鸫在哪里呢?听不出来。它在地上跳跃着,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它不停歇地歌唱,追逐着另一只矜持又高傲的乌鸫。

        这时候不要起床,还早。眼睛也不要睁开,要用耳朵去听。乌鸫的歌声只是起了一个头,歌手们正陆续赶来。

        “叽咯”“叽咯”,这是大山雀。大山雀就在屋后这棵高大的栾树上。它一直重复着同一个单调的旋律,等你有些厌倦了,它调子一变,突然就吐出一串柔美抒情的音符,像是飞快地说了一句情话,又立即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另一只山雀对此心知肚明。整个春天里,它们一直不知疲倦地玩着这个情感游戏。然后在夏天,一窝叽叽喳喳的小鸟儿就诞生在我的天花板上。

        尾随着大山雀歌声的是相思鸟。它才是真正的歌唱家。什么样的调子对它来说都是轻松自如。每个音节之间都几乎没有过渡,直接滑过去,又是无懈可击地动听。甚至来不及听,一连串的音符已经像泉水一样流到心里。相思鸟不是唱给我听的,然而我还是被它的多情深深打动。所有美丽的声音背后,一定饱含着最真的爱恋。

        金丝雀的雌鸟很少歌唱,即便唱出来,也是单调无味。可是它喜欢雄鸟的长歌。雄鸟的歌声越是繁复,雌鸟筑巢的速度越快。在最兴奋的时候,它们之间相互沟通的,将是人类听不到的一种声音。它们喜欢用高频的颤音对话,这是不被打扰的情话,也是幸福的顶点。爱不是简单的一种情绪,它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动力。它推动并改变着彼此的命运。

        可是这动力,不是无限的。鸟儿的大脑承受不了这种可怕的、疯狂的燃烧。大脑对于能量的消耗是惊人的。人类的大脑在启动之后,它动用的将是人体百分之二十的能量。鸟儿和人一样会消耗巨大的能量,它们大脑的容量要小得多,所以更加不能承受这样的激情。

        鸟儿比人类更有谋略。它们会关闭自己的大脑。恋爱季节一过,它控制鸣唱的中枢神经开始萎缩,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再重新生长。如果不这样,它们对情感的激烈投放,会毁灭自己。

        人类对鸟儿之间的浓烈之爱与美好表达是羡慕的。伟大的音乐家莫扎特,曾经用音符记录椋鸟的鸣啭。田园诗人约翰·克莱尔也曾用词句临摹夜莺的歌唱。人类的音乐与诗歌根本不能表达鸟儿鸣唱的精妙。我觉得并不是人类的手段不够高明,而是我们对鸟儿的情感一无所知。

        鸟儿其实是在用它们的生命在歌唱。它们在歌声中寻找恋人,在歌声中努力生存。鸟类学家克雷布斯爵士和他的同仁们用一系列繁复的实验证明:一只鸣啭动听的山雀会占有更大的领地,会拥有更多的配偶,会活得更加长久。

        在我的头顶上,小小的山雀一直在鸣叫,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在学会飞翔之前,它先要学会鸣唱。在这鸣唱里,寄托着它们对未来的理想。这是个什么样的理想呢?我认为小鸟儿只是希望在长大之后,能有另一只鸟儿和它好好说话,彼此什么都懂。

        (《一只山雀总会懂另一只山雀》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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