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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4年03月30日 星期六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

    《 文摘报 》( 2024年03月30日   05 版)

        孙玉石

        北大中文系原系主任孙玉石最让陈平原、钱理群这些老友们感慨甚至震撼的,是他越到晚年越强烈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反省精神。

        孙玉石是北大中文系55级毕业生,这或许是最独特、也再难复制的一届。经过院系调整,全国大学语言文学泰斗云集于此,难以胜数。这一届也曾以学生们自己突击编出来的《中国文学史》教材闻名全国,谢冕和孙玉石等六位学生还写了一部中国新诗简史,指点江山,臧否文学史人物。而这些人物,很多正是他们的师长。

        孙玉石坦承,这些意外的写作经历以“错误行动与别人痛苦的代价”换来了他个人的“收获”:训练了他的文学史研究能力。同时,这似乎也成了他一生中从未放下的沉重思考,他总是不断回到这个母题。

        2024年1月13日,88岁的孙玉石在北京病逝。

        “我要把自己的号角含在嘴里”

        孙玉石担任北大中文系系主任时,正赶上55级毕业30周年。他将林庚为他题写的一枚色纸选作了班级通讯录封面,那是一幅苍劲而潇洒的毛笔字:“那难忘的岁月仿佛是无言之美。”这诗一般的语言,唤起了孙玉石许多美好的回忆。

        他们的授课老师名录开列出来,就是一张长长的中国语言文学大师名单。孙玉石觉得,那是北大中文系最辉煌的时代。他们进大学时正赶上中央提出“双百方针”,号召“向科学进军”,学习风气浓厚。“跑教室”,就是当时一道独特的风景。

        孙玉石记得,开学第一堂课是高名凯讲的“语言学概论”,上课地点在外文楼103。高名凯穿着西装,夹个大皮包,这气派把他们都震住了。他浓重的福建口音,讲的是什么“语言是人类的交通工具”,什么契科巴瓦、马尔,好多内容孙玉石都没听懂。在兴奋又朦胧的感觉中,下课铃响了。

        下一堂课是周祖谟的“现代汉语”,在地学楼阶梯教室。一间教室在西北,一间在最东边,是个大吊角,中间只有20分钟课间操时间。当时几乎没人有自行车,为了尽快赶过去占个好座,办法只有一个:跑。大家背着书包,三两一伙,一路疯跑。他们往东跑,又有同学往西跑,个个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近两年时间,他们就是这样跑过来的,大家都觉得跑得值。

        林庚讲唐诗,在文史楼107。他身材高大瘦削,常穿一身浅色西装。在他的讲述中,孙玉石真的感受到一种“盛唐气象”和“亭亭玉立”的诗人风采。他讲《楚辞》“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讲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讲曹植的“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这种诗意之美成为了孙玉石心中的白月光,课余经常躲在文史楼阶梯教室一个角落里悄悄写诗。

        1957年春,孙玉石模仿林庚的诗,写了一些格律体现代四行诗,从中挑出十首,题为《露珠集》,偷偷投给校园刊物《红楼》,没想到竟被刊登出来。其中一首写道:我爱听也爱唱美丽的歌曲,但我却久久吹着别人的芦笛。是时候了,如今我已经长大,我要把自己的号角含在嘴里。

        王门大弟子

        1960年夏,55级毕业了(北大从这届起学制改为五年)。孙玉石被分配留校,读现代文学研究生,师从王瑶。1961年2月,孙玉石和其他几位研究生一起到王瑶家里见导师。王瑶极为严肃,不苟言笑,给学生开了十几位作家的必读书目,要求随时写读书笔记和读书报告,按期交他检查。王瑶还告诉他们,做学问要像打井一样,要一直到打出水来为止,不能像种树刨坑,花了许多时间刨了很多坑,但都很浅,没有一点水流出来。孙玉石一直记着这些话。

        王瑶指定阅读的第一个作家是鲁迅。一次孙玉石交了《呐喊》《彷徨》札记,王瑶很不满意,批评得颇为不客气。几位研究生没少挨训,每次去见他都战战兢兢。孙玉石按照王瑶要求通读了《鲁迅全集》。读完他的感觉是,鲁迅不仅是一个伟大的作家,还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他的作品充满了诗意,对于新诗运动也有许多真知灼见。孙玉石写了万余字读书报告交给王瑶,王瑶看后直接送交《北京大学学报》编辑部。文章很快发表,这是孙玉石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也是他跨进鲁迅研究领域的第一步,他由此对鲁迅产生了一种特殊感情。

        “走近历史”

        1977年,孙玉石调入北大中文系现代文学教研室,讲中国现代文学史课。那时“二教”大阶梯教室总是坐满二百多人,有刚高中毕业的苏牧,有已是著名作家的陈建功,还有钱理群、吴福辉、凌宇、赵园等。他开始重新审视新诗复杂多样的历史,为本科生和研究生开设了“中国现代诗歌流派”课程。他觉得,这是“借着走近历史,对自己曾经的错误的一种忏悔和自赎”。

        1979年秋,《鲁迅研究》筹办,约他写稿。他写了《〈野草〉的艺术探源》,发表在该刊第一期。稍后,他因全身神经痛到小汤山疗养院休养。在那里,他注意到《野草》独特的艺术手法。

        如《颓败线的颤动》写梦境:一个母亲年轻时,用出卖自己青春所得养大了幼女,然而得到的却是家人的怨恨和申斥,连不懂事的小孩也拿着枯干的芦苇叶向她喊着:“杀!杀!”母亲极端痛苦之下,赤身裸体走向了旷野。

        当时比较流行的看法是,这写出了下层劳动妇女的痛苦,是杰出的现实主义之作。

        后来孙玉石找到一则材料,《语丝》撰稿人章衣萍1925年写到,鲁迅亲自对他讲过:“我的哲学都包含在我的《野草》里了。”鲁迅还说,读者大都“看不懂”。这些坚定了孙玉石的信念:现代性意识、世界的眼光和开放的襟怀是鲁迅与五四新文学固有的精神品格,鲁迅正是国民灵魂的诗化代表。

        2003年,孙玉石退休。他最大的愿望是独自编写一部新诗史,自己以往做的许多事都是为这部诗史做准备。可惜,这个心愿一直未能了却。

        他最喜欢戴望舒的诗句“我思想,故我是蝴蝶”,曾将之用作自己17卷文集中一本的书名。学生们都对他当年讲授的这首《我思想》印象深刻:我思想,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来振撼我斑斓的彩翼。

        (《中国新闻周刊》2024年第7期 宋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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