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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4年03月16日 星期六

    我们的裁缝店

    《 文摘报 》( 2024年03月16日   07 版)

        ■李娟

        当时,我们所有的钱只够用来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租房子做生意。但有一个问题是:如果要到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去,就必须得雇大车进行长途搬家。当时我们所有的钱也只够用来雇一辆车了。雇了车的话,到了地方又哪来的钱租房子?真让人恼火。

        为此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最后终于聪明地下了决定:首先,我们要去的地方一定要房租便宜;其次,房东一定要是个司机,自己开车来接我们。就这样,我们来到了阿勒泰地区的喀吾图。

        喀吾图真远啊。我第一次去时,穿过了好大一片戈壁滩,又在群山中没完没了地穿行。我在车厢里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什么时候到的都不知道。

        喀吾图小镇不大,只有一个十字路口。由此路口延伸出去的四条小马路不到五十米就没了。这五十米半径的范围内,就是喀吾图最热闹的“商业区”。有好几家小商店、小饭馆、漂亮姑娘开的理发店,还有粮油店。我们是来这里开裁缝店的。可是这里已经有裁缝店了,由于是老店的缘故,生意看起来很不错。布也多,花花绿绿挂满了一面墙。开店的女老板还带了好几个徒弟。推门进去,满屋子踩缝纫机的“啪嗒、啪嗒”声。

        整顿好新家后的第二天,我妈就跑去那家店串门子,还对人家问候了一番。回来心里就有底了,什么嘛,他们衣服的款式也太老土了!

        在城市里,尤其是大城市里,裁缝和裁缝店越来越少了。最常看到的裁缝们只在商场的楼梯间和走廊拐角处支一个小摊位,挂一块“缝裤边、织补、换拉链”的小牌子。现在谁还去裁缝那里扯布做衣服啊,店里买来的又便宜又有款。 

        但在我们偏远的喀吾图,生活氛围迥然不同,流行真是毫无用处。比如裤子吧,现在的裤子普遍裆浅、臀窄、腰低,穿上怎么干活呀!衣服也太不像话了,男装弄得跟女装似的,女装又跟童装似的……

        这是游牧地区,人们体格普遍高大宽厚。再加上常年的繁重劳动和传统单一的饮食习惯,很多人的身体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变形。裁缝这个单门独户的行当到了今天仍然还在继续流传,可能是因为,总是有那么一些地方的一些人,仍生活在不曾改变之中吧。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自己没有布。得由顾客们自己准备布。我们只收加工费。

        当地人礼性很重,相互间哪怕最寻常的来往也很少空手上门。正式的拜访和赴宴更是要精心准备礼物。一般都是送一块布料,里面裹一些食品。于是每家人的大箱子里总是压着几十幅布料,一米长的,两米五长的。全是为将来的出访准备的礼物。当然,这些布也差不多都是别人登门拜访时送给自己的礼物。我们接收的布料里面,有很多都是很古老的布,有着过去年代的花样和质地。

        我们的店刚开张三个月,生意就明显地好过了另一家。还有几个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上门求艺来了。

        没办法,谁叫我们手艺好呢!整个小镇没人不知道“新来的老裁缝”。虽然收费贵了一点,但做出来的裤子洗过了三水,腰都不垮不变形。

        虽然上门拜师的多,但太小的孩子我们没敢收。直到三个月后才收了一个老徒弟,是个结过婚的妇人,名叫哈迪娜。这是一个付费徒弟,就是一边学手艺一边给师傅打工的那种。每做一条裤子我们就给她分一半的工钱,但是得由我们裁剪,熨烫,钉扣子,缝裤边。

        哈迪娜很胖。她和她的缝纫机一搬进来,我们的小店剩下的空隙就只够两个人侧着身子站了。要是她想站起来取个东西,所有人都得全部让到门外去。

        哈迪娜的小儿子常常会跑到店里来黏糊一阵,缠走两毛钱买糖。小家伙已经到了捣蛋的年龄,但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哈迪娜挺不容易,带了好几个孩子。最大的小学都没有毕业,还得再过一两年才能帮家庭分担些责任。

        我们请哈迪娜来打工,原因之一是我们的确需要有人帮忙,原因之二是她一句汉话也不会。通过和她极其困难的交流,也许能货真价实地学到几句哈语。

        果然,哈迪娜来了不到一个月,我们从最基本的“针”呀“线”呀,到各种颜色的说法,从“高矮胖瘦”到“薄厚长短”,从“元角分”到“好坏便宜贵”,还有“腰、肩、胸、臀”等等与做生意密切相关的词汇差不多都学会了。另外从一到一百全都能数下来了。“裙子”“裤子”“上衣”“衬衫”什么的也一听就懂。讨价还价的技术更是突飞猛进,再也没有人能用二十块钱就从我们这里买走一条裤子了。

        当然,哈迪娜也受益匪浅。从最开始只会用汉话说句“老板你好”,到后来简直能够又轻松又愉快地汉哈交杂着跟我妈交流育儿经。后来她自己走人了。她家里实在是家务繁忙,顾不过来。哈迪娜走了,不久后又来了另一个徒弟柴丽克。    

        柴丽克是个文静腼腆的女孩子,聪明灵巧。由于在县城打过工,会说一些汉话。我们都很喜欢她。她是家里的老大,有一大群如花似玉的妹妹(其中有两对双胞胎)。每次来看姐姐的时候,就会叽叽喳喳挤进来一屋子,一直排到门口。站不下的就趴在外面的窗子上,脸紧贴着玻璃往里看。

        柴丽克十九岁,刚刚离开学校不久。每月我们给她一百五十块钱,但是不用记件数。

        她从我们这里学会了做裤子、连衣裙以及给上衣外套做手工。但很快也离开了。那时村里给了她一个出纳的工作,每月一百二十块钱。

        柴丽克是我在喀吾图接触时间最长、最亲近的年轻人。我想说的是,她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这里的女孩子大多是沉默的、胆怯的、暗自惊奇又暗自喜悦的。虽然我还见过另外一些喀吾图的女孩子们,面目艳丽,言语热烈。但是,她们粗糙的浓妆后仍是一副安心于此种生活的神情,放肆的话语里也字字句句全是简单的快乐。

        (《阿勒泰的角落》 新星出版社202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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