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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画，是画家杨先让漫长艺术求索路上的一站。版画之前，有油画、水墨，版画之后，是民间美术。20世纪50年代，他与木刻刀结缘，刻《武汉之夜》，也刻北京《春日》；刻《延安组画》，也刻《大庆会师》；刻名人、伟人肖像，也刻民风民俗……以刀为笔，为那个时代留下生动的印记。回首一生的艺术历程，94岁的杨先让说，“每个艺术家都不能跨越时代，更不能摆脱时代的约束，个人的艺术实践必然离不开时代的影响。我没想当大画家，就是一个美术工作者”。
“本来想当演员，却成了画家”
杨先让出生于山东牟平县养马岛中原村，父亲爱好书法，热衷收藏字画，“每年两次，将那些字画拿出来，晾晒、欣赏”，算是少年杨先让的艺术启蒙。
“我从小功课不好，书背不出来，算术也算不好。稀里糊涂喜欢上艺术，喜欢画画、唱歌跳舞。”17岁时，他就曾导演过话剧《雷雨》，出演二少爷周冲，还准备考南京国立剧专。路经北平时，遇到同乡，经不住鼓动，在突击绘画基础知识后，考入国立北平艺专美术系——中央美院前身。上了美术系，依然爱“玩”，成了文艺骨干，还当上了合唱团、舞蹈队的“头儿”，他和妻子张平良就是在舞蹈队相识、相爱的。
杨先让至今还记得一件“特别骄傲的事”。1950年初，学校校庆晚会，院长徐悲鸿出席，郭沫若和欧阳予倩也都在台下观看演出。杨先让和同学演了一个小歌剧，下了台，还没卸装，就有同学跑过来说：“院长叫你们，到前面见个面。”
过去之后，中戏院长欧阳予倩说：你们演得好，到我们那里去吧！徐悲鸿着急了：这怎么可以！快走快走！“本来想当演员，却成了画家，真有戏剧性。”在杨先让的记忆里，徐院长人很好，还送他电影票、戏票。后来，他怀念院长，刻了一幅版画《徐悲鸿》，还写了《徐悲鸿》一书。
从美院毕业后，杨先让被分配到人民美术出版社。1955年春，他到河北乡下写生，画了一套反映农村合作社新气象的黑白组画，在《连环画报》上发表。回来后，他发现其中一幅放羊娃等待群羊出圈的画面，很适合刻成版画，便找来木刻刀，一块梨木板子，这幅《出圈》第二年在全国青年美展上获奖。《人民画报》主编丁聪夸他“木刻版画刻得好”。就这样，杨先让走上了木刻版画这条路。
刀与木的碰撞
20世纪50年代初，到处欣欣向荣，杨先让决定以新北京为题创作版画。“最先想到的就是北海和白塔。桃红柳绿，白塔白桥，水中倒影，桥上电车来往，那画面太美了。”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工具，在湖边支起画架，对着北海方向画了一幅水彩画。之后，他经过加工设计，分色刻板，完成一幅油印套色木刻，叫《春日》。这幅作品，不但出版了独幅画，北京各杂志也争相发表。
比起《春日》，杨先让更喜欢《延安组画》。1956年，他路过延安，决定停留几日。在那里，他画延河边、宝塔山、杨家岭、鲁艺遗址等。回京后，他拿着小刀在木板上刻画，每天刻上几笔。此时的他，已经开始注重刀法技巧——根据所表现的对象，选择不同的手法，“每幅画表现天空的刀法都不同，有的是色块，有的是线刻云线，有的用平刀削得薄薄的，有的用大圆刀刻得深深的。”最终，完成了《延安宝塔》等13幅版画，组成《延安组画》。
1958年，杨先让调入中央美院版画系，一边创作，一边教学。他是个感性的人，在创作时有自己的原则。“不感动我的事物我决不画，也决不刻。”女儿出生，他欣喜刻下《梦》；下乡劳动时，看到农民顶着烈日收麦子，他刻下《秋日牧歌》；思念远在仁川的父亲，他刻下《游春》，人们身着民族服饰载歌载舞……
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创作要数《大庆会师》。1975年夏，大庆油田要办展览，请中央美院派人支援，杨先让被选中。到了大庆，他下井队体验生活，和工人同吃同住，没过多久驻地打来电话催他回去，说分给他一幅《大庆会师》。大庆会师是在1960年，当时全国石油工人、技术人员等在萨尔图火车站集合，向茫茫雪原分头奔去。“我一听就乐了，这正是我想创作的。一队队的人，所有设备都靠人拉肩扛，马车、汽车往来不绝，红旗招展，人声沸腾，一派战天斗地的气象，想想都觉得振奋。”赶回总部，杨先让每天趴在木板上刻，没日没夜，也不觉得累。“那种刀与木的碰撞，让人上瘾。最后一刀刻完时，竟有些遗憾，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但只能到此为止”。
不讲理的民间艺术
1983年，杨先让去美国看望父亲。探亲之余，他参观访问了不少学校、博物馆，发现西方文化界很重视民间美术，他突然想到：中国有丰富的民间美术资源，能创造出多少个毕加索？
回国后，他把年画、连环画系改成“民间美术系”，申请了一笔经费，从1986年至1989年，扛着摄影器材，14次扎入黄河流域，记录炕围画、皮影、木偶、剪纸等民间艺术，寻访那些技艺精湛的手工艺人。4年后，他和女儿一起，梳理考察手记和图像资料，最终完成《黄河十四走》。
“民间不只有艺术，还有民间哲学。我曾经在河南遇到一个剪纸的姑娘，剪猴儿剪得好。她指着我们的学生说：你们是讲理的艺术，俺的艺术是不讲理的艺术。她这个‘不讲理’要打引号，她有她的‘理’。她剪一个老虎，肚子里的小老虎也能剪出来，这比立体派还厉害。”杨先让说，“民间美术是我们的营养，我们的根，我们的源头。在那些没有被发掘的厚土中，宝藏多着哪！掉在任何一个方位上便会沉迷得一辈子都不想爬出来。我希望总有那么一些聪明人，能从这些来自民间的造型中有所发现、有所创造”。
（《环球人物》1.25 陈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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