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骏飞
每一个学生,包括那最不起眼儿的孩子,都是父母心中的珍宝,承载了他们的无尽希望。
许多新生入学后,慢慢会在内心集聚起这样一种感受:在这个校园里,乃至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其实没有人真正在意你。
于是,教师的主要责任,就是用一切可能的方式让他知道:我在意你。即使是一句问候,一个提问,一个眼神,也能让学生感到自己的存在。
每一年的毕业时节,我都在和学生们告别。本科生,四年;研究生,两年或三年。从素不相识,到共享一份份喜怒哀乐,到教学相长,然后相忘于江湖。
往往是,师生之间刚刚成为真正的相知,就不得不在路口告别。这是每一个教师的酸楚时刻。然后又回到下一个原点,等待下一个学年,面对下一批懵懂、陌生的你们。
在一个“百度知道”的时代,教师所能传授给学生的,其实已不是知识,而是智识。智识里有知识,但更重要的是超越知识的那一部分:例如意志力、方法论、价值观。
智识是方法,所以教师需要有方法。智识是智慧,所以教师需要有智慧。智识是态度,所以教师需要有态度。智识是性情,所以教师需要有性情。智识是人格,所以教师需要有人格。这就是一个典范的教师值得尊敬的全部原因。
教师的职业本质,其实是从未来回来跟学生说话。
真正好的教育,是像穿越未来和过去的玄秘低语。因为有教师的灵魂传信,学生才不致犯下他本可避免的大错。
经验表明,学生对教师的回避,未必是出自冷漠,而有可能只是期待;同理,沉默的学生往往思如泉涌,木讷的学生往往感情深挚,粗疏的学生往往大有担当。还有,中上之才往往前途无量。
但洞察这些,需要时间。一个阅人无数、愿意体察学生的老师,比执着于学分、成绩的老师更适合这个职业。
最好的教师不是为教书、打分而来,更不固执于把学生分为三六九等。他让每一个学生有机会认识自己,发展自己,然后——成为最好的自己。
在今天,教导学生社会化,比教会他们写作论文更刻不容缓。论文关乎学业,而社会化水平关乎生存。
无论你是否相信,如何与人打招呼,如何敬酒和祝福,如何回馈别人的善意、应对意外的挑战,确实比论文、作业和学分更关乎他们一生的命运。
教师对改变一个人的人生无能为力,但在告诉学生何为好坏时大有可为,这就是价值观教育。这是学校里唯一可靠的教育路径。
价值观的养成大多取决于耳濡目染的熏陶,从这个意义上说,学校即风气。学校很难改变所有人抽象的人生,但具体的教师面对具体的学生时可以!
教师不是用来教育一群抽象“学生阶层”的,而是用于帮助一个一个具体而微小的个人的。好的教师,应该也的确能够改善他所面对的学生的人生。当他这么做时,眼前遍布预感,内心充满责任。这就是教师的职业精神。
一个教师,难免会时常想到这个职业有什么回报。我也跟同学们说:等到退休后,我会走遍大江南北,挨家挨户地去你们家吃饭。还说:将来同学们要时常回来看望冷冷清清的老师。
但实际上,我知道,这些都是不重要的愿景,也是教师职业回报中最不重要的部分。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我们有机会在学生人生中扮演如此关键的角色。
我教了你,你成了我的成就,这是我能收到的最大的报酬。英文里有一句话: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but because of who I am when I am with you(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成为谁)。我想把它翻译得古雅一点:眷爱非为君如是,如是为我半由君。
(《常识课》 江苏人民出版社2023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