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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4年01月13日 星期六

    朱颖人:清香似旧时

    《 文摘报 》( 2024年01月13日   05 版)

        朱颖人

        最近读到朱颖人九十二岁的口述回忆录《清香似旧时》,颇为诧异——那样朴直实诚的本性,那样知恩图报的品行,那样专心笔墨、不掺利益、不计岁月的劳作,那样具体而微的画理,那样不事雕琢却带感情的语句,保有着老一辈文人画家挥洒古今的风采,秉承着老师们不计成败、革故鼎新的艺术精神。正可谓:清香似旧时……

        朱颖人出生在江苏常熟城里,“那时的常熟,连接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既在苏州那样的时髦城市边上,便也不是十分地乡村。大概曾经出过黄公望、吴墨井、王石谷、翁同龢那样的文人画家的缘故,是一处有浓厚的读书和书画收藏氛围,热衷清代四王画风,老式楷书发达的有趣地方”。他的家,大步道巷24号“是一个三进的院子,位于当时的小城中心和虞山之间……虞山不算太高,那时雨天多,大颗大颗的雨水珠子打着地上随处的青苔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青草散发的清甜气味里,青蛙和蛤蟆在跳、蜻蜓和蝴蝶在飞……”如此浓重的文化历史氛围,如此生机的成长环境,到耄耋之年回想起来,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想法、思考方式、行为方式,全都深深依存于那些地方”。

        父亲经商,虽不赞同他学画,但乡风使然,在他十五岁那年,终于托人介绍,去苏州拜见花鸟名家陈迦庵。陈迦庵年纪大了,转而介绍在常熟的学生蔡卓群做他的启蒙老师。陈和蔡远承吴门画派,终其一生都生活在江南,教画门径清晰。朱颖人跟蔡卓群学了两年,十七岁考入抗战后刚刚复校的苏州美术专科学校,校长是颜文樑,学的是西画,画素描石膏像,读美术史,在图书馆饱览西方画册。两年后从苏州美专毕业,他又考入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西画科。1952年毕业后,他留校任教,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这所西湖边的学校(即如今的中国美术学院)。

        转眼到了1960年,朱颖人已有八年教龄。学校决定选他和另两位年轻教师跟潘天寿、吴茀之、诸乐三先生学艺,并让他专门跟吴茀之先生学花鸟画,目的是为接续中国画大写意花鸟画传统培养人才。这真是天降鸿运,但他为此纠结了几天——年纪已不小,虽然少小喜爱国画,但终怕笔墨基础差,而且小时候所学吴门画派路数与浙派大写意花鸟画不同,“拐弯”不易。

        正式拜师是在潘天寿先生家里。三位老师都六十岁左右,三位学生都三十岁左右,按当时习气,六十已够老,三十不算小。新社会不兴跪拜,学生鞠躬为礼。三老之长潘天寿(时任浙江美术学院院长)说:“你们一要安心学习,二要下苦功夫磨炼。今天的拜师会不是摆摆样子,只为把中国画传承下去。”这句朴实无华的话让朱颖人心里热乎乎的,记了一辈子。

        吴茀之先生要他先看画,“首看宋元画,次看林良、吕纪、白阳、青藤明代画,再看南田、八大、李复堂清朝画,到看过了吴昌硕,大概就把最基本一根线接起来了。至于怎么看进去,你要自己先去看,哪里看不明白,拿问题来问我。”朱颖人的大写意花鸟画生涯自此开始。

        朱颖人从艺很有悟性。小时候,常熟城西北虞山有一个老石洞,是他的玩耍地之一。洞最深处的顶部,有一个洞眼,只要站在下面,就能看到天空,一下子觉得整个老石洞都被激活了。后来他对留白颇有心得……杭州艺专校舍在孤山正南麓,山上有些石刻题记,字迹大都已漫漶,点画模糊,看去很有画意。由此,他开始理解老辈画家为何偏好将“方、劲、残、缺”的金石气当作意境表达。站在孤山顶往下看,他感到“西湖优雅而孤独。风的声音,脆弱也是力量”……他理解,唐代以前中国画强调“写真”,宋以后才有“写意”,而写真、写意都重一个“写”字,也就是以书法为基础书写。所以他几乎每天读字写字。

        他随潘天寿、吴茀之、诸乐三学艺一二十年,记下大量“课徒画稿笔记”,连一些纸片也保存下来,足有二十八本。几十年后整理出版,成为大写意花鸟画最生动的教材,好读、实用,大受欢迎。书中既讲传统,又重突破,有画理,也有人品。“老先生们都不赞成用一些‘特技’式手段,去代替笔墨技法,认为这样会失去中国画最基本的精神。”“吴茀之先生说执笔偏高为好,尤其画竹兰时使转灵活,画出的笔线富有灵气。由于执笔高,带来行笔速度稍快。于是吴茀之先生又提醒行笔不能过快,过于快,则笔毫在纸上滑过,所作笔线必然浮薄”……他贪婪地观察和记录着每一位老师的言谈举止,“几十年后望着自己衰白鬓毛回想起来心里依旧有暖意飘起。潘天寿先生笔墨的力气,吴茀之先生笔墨的灵气,诸乐三先生笔墨的拙气,一身一张面孔,各有各的窍门”。

        作为入室弟子,吴茀之先生对他的教导涉及各个方面:“画画不读画史到头一场空。读书的要紧,在于重读。画画的要紧,不在画出意义,而在画出意境”;“画,要静,要空”;“线条‘一波三折’是美,若四折就是调龙灯式的了”;“构图处理,如择基筑室,先要择其朝向,然后南向留道地,确保阳光,北向置小园植竹以挡寒风,这样屋前屋后才有舒适感。这个坐落、朝向,即画中的开合虚实也。开者宜有空旷之感,合者宜有依托之处”……可是,年老了可以自托的就是“弄透了”吗?他曾经默念自己的职责是“笔墨传承”——把老师们传授给他的大写意花鸟画传承下去——这也正是当年学校党委让他改投门庭时给他的任务。他不负期望,画艺深得真传,几十年间培养了多名优秀学生,有的已经堪称大家。他记得老师们曾经说过:“画家的老年时间尤其重要,还能不能继续有创变,那是真正考验他所有才能力量的时候。假如在老年还能再提炼到一个创作高峰,会使年轻时画的东西显示出更加不寻常。”这话当时是对学生讲的,其实何尝不是三位老师的心声?

        (《文汇报》1.3 汪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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