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凌晨,被称为“中国纪录片之父”的司徒兆敦带着未尽的心愿在睡梦中离世,享年85岁。从看电影、学电影到拍电影、教电影,倏忽间几十年过去。2015年,他与刘景锜、矫广礼、金德龙、李锦源一起获得“推动中国纪录片发展杰出贡献奖”。在颁奖词中,司徒兆敦被称为“纪录片传道者”,用生命去践行纪录的精神:在历史中诠释真实。
司徒兆敦出生于华侨世家,祖父司徒美堂是美洲侨领。父亲司徒慧敏30年代就从事电影工作,是中共地下党电影小组成员之一、左翼电影运动主将。小时候家里有放映机,司徒兆敦总爱躺在幕布后面,一部接一部看电影,这是他战乱童年中的乐园。后来一看电影《天堂电影院》,他就会想起那段日子。那时他的家是进步人士活动基地,他在家里认识了很多“大人物”,比如在他家写出《义勇军进行曲》的聂耳、离世前最后一晚在他家度过的叶挺、来为他奶奶祝寿的郭沫若、茅盾等人。司徒慧敏1943年就任中国电影制片厂新闻纪录片部主任后,在他周围聚集起史东山、阳翰笙、田汉等一批左翼电影和戏剧工作者,司徒兆敦从小就在这种氛围中长大。
1959年,司徒兆敦考入北电导演系。在系主任田风的倡议下,59班接受的是五年一贯制的系统教学,开五年制电影教育先河。田风痛恨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作品,要求学生从入学起就必须下生活。他说一些学生的表演“头脑空空,装腔作势”,曾批评司徒兆敦的表演是“形体僵硬派”。司徒兆敦后来回忆,田风的人格魅力和学养如高山仰止,是他们很难企及的,“插柳之恩,没齿难忘”。尤其令学生感佩的,是田风对教育的一往情深。一开学,他就对学生说,家门24小时为学生开放。1964年,司徒兆敦留校任教,也与学生做了同样约定。
司徒兆敦说,生活给了他很多教育。他觉得,人不能直不楞登的,那是要吃亏的,但哪些可以妥协,哪些必须坚持,一定要分清楚。他要求自己真实地记录,虽然真话不一定什么时候都能说,但至少不能说假话。
1990年,北京召开自然国际电影节。司徒兆敦发言称,电影有两个伟大,一个是故事片的伟大,一个是纪录片的伟大,没有高低之分。两者最大的不同在于,看故事片是在看别人的故事,而看纪录片,每个人都是借着别人的故事在看自己的人生。
从78届到98届,司徒兆敦教了20年故事片课程。临近新世纪之交,带完陆川这届学生后,他对电影开始感到失望,觉得很多电影的审美跟纪录片里的真实人物没法比,并没有真正认识中国这块土地。他在接受采访时曾说:“张艺谋有句话很对,电影是非常本土的一门艺术。不了解中国生活,总是从西方故事模仿过来的东西,都是不伦不类的。很多大艺术家,波兰斯基、基耶斯洛夫斯基,一旦到了西方,拍的东西就全变味了。你没有土壤,包括精神土壤、生活土壤。”
司徒兆敦决定转型,改教纪录片,重新认识中国。1998年,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设立了纪录片专业。他说,没有批判精神,就不要做纪录片;拍纪录片不存在什么阴暗面、落后面问题,只有真实与不真实;每一个人无论多卑微,都是社会裂变中的重要角色,是历史的参与者、记录者;作为社会历史进程中的影像档案,能为后人提供有价值的人文叙事,是对时间最好的记录。
一名文学系女生曾在西部老家拍了一部纪录片《西部娃》,是司徒兆敦帮助剪接的。影片里,一群孩子在四处漏风的教室里削铅笔,削完把铅笔像宝贝一样放进小盒子里。那些铅笔头最后短到手都捏不住,要插在小竹管里写字。司徒兆敦一边剪一边掉泪,他说太伟大了。片子拍完后,有人找他谈话,说这部片子在丑化中国,他说不是,这是在拍中国人的精神,中国的希望在西部。不久后,这部作品得了奖。后来中央决定开发大西部,有人说,这部片子让人们直观感受到开发西部的必要性。
司徒兆敦生前再三呼吁,不要只学好莱坞,中国要有中国的电影,这是这一代电影工作者要考虑的问题。晚年他写回忆录,文字朴素,故事琐细。他常说,没有固定的老师和学生,他从学生那里学到的比教给他们的还多。在告别仪式上,工作人员衣服上都印着四个字:互为师生。
(中国新闻周刊网 11.14 宋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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