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石器时代考古像是在读一部‘地书’,它深藏地下,层层叠叠的地层就是一张张纸张、书页,各种遗物和遗迹就是记录历史的文字,考古学家负责将它们挖掘出来、辨识出来,写成大众认识的文字,把地书变成一部真正的史书。这是一项崇高的事业。”中国科学院大学岗位教授、博士生导师高星钻研考古42年,在2023年央视《开学第一课》上,他以考古学家、古人类学家的身份,为同学们介绍了最新的考古发现和研究成果,“我们和祖先脚踩在同一片土地上,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非常自豪”。
“这块石头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1962年,高星出生于辽宁省宽甸满族自治县灌水乡的一个小山村。他从小就怀揣着强烈的文学梦,1981年高考时,他第一志愿报了北大中文系。但当时,国家为扶持招生困难学科,特批考古专业在服从分配的学生里有优先挑选的权利。于是,在专业志愿里填了“服从分配”的高星,被分到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高星对考古几乎一无所知,心想:“其他专业都是往前看,能对社会发展作出贡献,考古却是向后看,学出来有什么用呢?!”
在听课、听讲座、阅读的过程中,高星逐渐觉得考古也没那么无聊。1983年秋季,高星和全班同学一起去了位于山东长岛县的北庄遗址。这次田野实习让高星受益匪浅,他至今记得,有一天自己在探方(把发掘区划分为若干相等的正方格)里发现一块扁平的大石头,觉得很普通,就随手搬到了探方边上。
当时,带队的北大教师严文明先生正在巡视,看到这块被遗弃的石头,便对高星说:“你想一想,这么大的石头,为什么会出现在土壤细腻的黏土地层里呢?你觉得它跟人类活动没有关系吗?”高星想了想说,从表面看没有人工痕迹,应该不是人类的工具。严文明让他把石头翻过来,结果令高星大吃一惊——另一面是平滑的凹面——这是一个石磨盘。“那一次,严先生的批评和警示给我的极大警醒。直到现在,我也经常教育我的学生,看地层时要严谨,多思考遗址里的东西为什么在这里出现,是不是与人类活动有关系。”高星说。
“旧石器时代考古就像‘刑侦’”
在多年的治学生涯中,很多人问高星:你为什么喜欢研究旧石器时代?
在高星眼里,这段时期具有独特的魅力。“旧石器时代是人类演化最基础,也是最漫长的阶段,占据整个人类历史99%的时间。正因为没有文字记录,才给了我们更多发掘、研究、阐释的空间。这是一个大有可为的世界,对我来说充满了神秘感和悬疑感,有想象和阐释的空间,可以讲述很多故事,非常有吸引力。”高星经常打一个比方,如果将人类历史浓缩为24小时,当零点钟声敲响时,直立行走的人类开始出发,狩猎采集、制作工具、学会用火、迁徙移动;当这一天快结束时,人类才进入农业社会,才进入定居模式。因此,旧石器时代涉及人类共同的根基,具有高度的国际性,每当有古人类化石或文化遗存被发现,全世界科学家都会加以关注。
但同时,这个领域最大的难题就是缺乏研究材料,即使发掘出一些实物,也大多是支离破碎的,很难找到完整的证据链。“旧石器时代考古就像是对远古时代的‘刑侦’。
刑警破案需要找到各种证据,比如血液、脚印、作案工具等,我们也是探寻古人类留下的蛛丝马迹,然后把所有材料拼在一起,复原当时的生产生活图景。”高星说,这个过程很像拼图游戏。比如,用显微镜观察一些石器上的微痕,能知道石器是用来砍树的还是肢解动物的,它切的肉是新鲜的还是风干的、冷冻的;如果能从石器上提取到动物血液、毛发、脂肪或植物淀粉等残留物,就可以知道古人类获取过哪些资源、吃过什么食物。这些信息对于破译远古人类生存演化的谜团非常重要,就像“芝麻开门”的密语。
科考永远在路上
由于古人类遗址通常分布在偏远的地方,高星带队在野外科考时经常跋山涉水,“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高星患有高血压,刚去青藏高原时整天头痛、睡不着觉,走路像是脚踩棉花,靠安眠药强制睡眠才逐渐适应。“在青藏高原高海拔地区考察、发掘了10余年,有了一系列重大发现,这些成果使我们觉得付出是值得的,科学研究是崇高而伟大的。”高星说。
现在,高星每年1/3的时间在北京,其余时间要么在野外科考,要么在各地参加学术活动。他不甘心只做一个“考古匠”,他对学生也是同样的要求:要努力从材料中发现重大科学问题,对人类的起源演化、技术文化发展提出一些具有创新性的观点,立足远古遗存,创造文化产品,成为行业佼佼者,“希望学生们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一代一代把中国的考古事业做得更大更强”。
(《环球人物》11.8 尹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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