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前进
在小区中部广场上,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经常来。
她养了三条狗,每条狗都有个性。一个最小的是泰迪,刚满三个月,胖嘟嘟,四处跑,跑累了就跳进草丛,趴在里面,大口喘气,眼睛明亮,闪着光。另一只是杂种狗,性情沉默,脸部始终一个表情,宁静安详,走路慢悠悠,跟在主人身边,不跑远,主人坐在凳子上,它就跳上去,坐在主人身边,主人回家,它就跟在后面。小泰迪跑来跑去,它始终不理,任由它翻天覆地。
小泰迪的兴趣转向第三条狗,它像个小狮子,个头不大,脸庞宽宽,咧着嘴,吐着舌头,有一丝小巧的威严。小泰迪总是骚扰它,在它周围转来转去,咬它的耳朵,咬它的嘴,咬它的腿。小狮子狗偶尔张嘴还击,瞬间将它咬翻在地,但它很享受的样子。
小泰迪的名字叫“步枪”,它趴在草丛里,翻滚着啃草。性情沉默的狗叫“宝宝”,它已经九岁了,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小狮子狗与我重名。第一次听到它的主人喊它,我很欣喜,一个陌生人怎么那样亲切地喊我的名字。我吃惊地望过去,看到跑过去的是一只小狗。
这种感觉很奇异,我突然有了一个化身,而且是一只狗。我对它的样貌很满意,个头不算大,庄重威严。每当它慢跑着经过我身边,我跟它打招呼,但它不理我。我喊它的名字,它仍旧不理我。它的主人每天喊它很多次,但与我无关。语言的指代性被其任意使用的规则所改变。我不觉得这是一种侮辱,而是一种语言意义的幽默。
小区里还有一只狗,我给它起了名字:“以天地为家”。它的主人在小区北侧路边开了一家卖日用品的小商店。第一次见到它是在夏天,它看起来很独特,身上的毛很短,只有尾巴末梢和头上的毛长长的。它的体型很小,不加尾巴,40厘米长,30厘米高,但很有精神,两只耳朵竖着。
我在小区北面300米的露天集市上见过它,它竖着耳朵沿着人行道咕嘟咕嘟地跑,穿过人群,也不怕路上疾驰的汽车。我当时想它是不是走丢了,几天后我在商店门口又发现了它。它趴在地上,不时对着行人叫几声,然后眼睛微闭,悠闲自在。
几天后,我又在商店门口发现了它,还是老样子,两只耳朵竖着,眼睛有神气,像一只小狮子。它有管理领地的意识,商店旁边是一个小饭店,主营羊肉汤、牛肉饼,它跑进店里,对着男老板哇哇叫,男老板烦了,将它轰出来,它又呼啸着跑进去。它长得那么小,却在别人家里耍威风。
有一次我对它不满意,它对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愤怒地叫,老奶奶用扇子吓唬它,它叫得更凶,老奶奶行动不便,只能看它在那里耍威风。我见它无缘无故地发怒,就上去赶它。它看了看我,一个大个子,比它高太多了,就咧了咧嘴,夹着尾巴小步跑开,边跑边向后望,跑到商店门口反守为攻,冲着我咧着嘴大叫。
从此之后,它见到我就多了一些提防,迎面而过时,它的嘴里会出几声,“噗……噗……”。这表示它认识我了,但不怕我。我经过商店如果碰巧它趴在门前,我会站在它跟前,看着它,它竖起耳朵看我两眼,“噗……噗……”,就微闭上眼睛,不再理我。
2016年初冬,我去那家商店买东西,女主人出来,她的眼睛有些红,看起来很累。“你家的狗去哪里了?”“别提了,太难过了,丢了一个月了。”我一听就无话可说,想起我丢过狗的感受。“你以前养过狗吗?可千万别养,我这牙一直疼,快一个月了,花了两千多块。”女主人说。
(《流动的丰盈——一个小区的日常景观》 上海书店出版社2021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