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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3年10月14日 星期六

    难言消亡的大巴

    《 文摘报 》( 2023年10月14日   08 版)

        对于出生在“高铁时代”的年轻人来说,曾经脏乱差、超载严重的长途大巴,是一种陌生的存在。但在民航业与高铁远没有今日便捷的日子里,长途大巴一度是最主要的远途出行方式。

        如今,长途大巴的经营状况如何?为何交通运输部一个月内两次提及“转型”?带着这些问题,我登上了上海沪太长途汽车站开往安徽省宣城市的一辆大巴。

        门庭冷落

        长途大巴走向没落,这一点从人们到达汽车客运站那一刻就感受到了。

        差不多十年前,哪怕是工作日的下午,上海沪太长途汽车站都十分忙碌。嘈杂中人们进进出出,为的是早点买到一张回家的车票。十年后的当下,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画面。当我来到沪太长途汽车站,发现车站面积已不断压缩。

        走进车站,安检机器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女性,自顾自刷着手机。她知道,现在一天下来,没几个乘客进站。

        加上我在内,买票上车的人一共3人。车开出站,在路边又带上了提前打过电话的4人。司机姓付,44岁,我说明来意,付师傅打开了话匣,向我讲述他在这条线路上10年来的过往与现状。

        付师傅常年往返上海宣城两地,这条线路上如今每天只有3班车。在2021年上海至宣城高铁开通前,由于火车绕行远,耗时很久,多年来长途大巴是往返两地最主流的出行方式。客流巅峰时,每天有18班大巴往返上海宣城两地。如果遇上春运或者国庆,两地的汽车站还会安排“加班”。

        这些都成为历史。如今还能剩下3班,在付师傅看来,最主要是因为现在两地高铁并非直达,需从杭州绕行,总时长和大巴差不多,票价却是大巴的两倍。

        当大巴穿过上海市区,来到市郊的沪青平公路,付师傅的同事孙师傅也上了车。他们念叨,现在一天的油费是1600元,过路费600元,两名司机工资600元,加上交给车站的管理费,所有成本约3000元。每张车票100元,至少卖掉30张票,才能保证不亏本。付师傅说,今年“五一”假期后,暑假到来前的那一阵,人非常少,甚至出现了单程一张票都没卖掉的情况。

        两位司机都经历过长途大巴客流最多的日子。10年前,他们的日工资就超过了200块。10年过去,这个数字只涨到了300。更让人无奈的是,当年客流多,生意好,节假日加完班,老板会“分红”,最多时一个月收入超过2万,而现在完全没有“分红”,一个月上班28天,就拿28天工资。在付师傅看来,随着2024年沪苏湖高铁通车,上海到宣城的高铁时长可能缩短到90分钟,“很多司机这两年早就转行了,大巴车这下应该真的要开到头了”。

        最后的坚守者

        付师傅开了10年长途大巴,孙师傅开了近20年。他们的老板汪积文经营这条线路近30年。汪积文白手起家,从大巴司机开始,成为大巴老板。他是最早的入局者,也是坚持到最后的人。

        1994年,还是长途客运站一名司机的汪积文,经过投标,以营收承包的方式,从车站手上接过了上海往返宣城的大巴生意。刚开始,无论盈亏,汪积文每天要交给车站400元,而车辆和油费都由车站提供。在上世纪90年代,皖南小城的人均月工资还没有400。承包大巴,每个月12000元固定成本,“这在当时绝对是巨款,只有我敢投标”。

        从前的时光很慢,大巴车也慢。在开大巴的前10年,车破,路况差,大巴没法做到像今天这样当天往返。早上8点从宣城出发,一路走国道、县道,晚上才能到上海。大巴进入上海,行程远未结束。在汪积文的记忆里,那会儿坐大巴的人很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大部分是到上海务农和务工。

        “浦东当时很多地方都是农田,当地人把土地出租,宣城有不少农民就去浦东那边种田。”汪积文的大巴到上海,他还要花至少3小时,把车开到浦东乡间,负责把每个人都送到。只有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回头客”。

        每天抵达浦东川沙后,汪积文开始考虑第二天返程的细节。大多数情况下,乘客不想专门去车站坐车,会提前和汪积文确认上车点。他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上车点,谋划好返程路线。没有手机导航,路线全靠脑袋记。在一次次驾驶大巴穿行浦东乡间的途中,汪积文就这样记住了浦东的阡陌交通。

        晚上在上海过夜,汪积文不舍得花钱住旅馆,大巴车里太闷,他就睡在车顶上。对于当时的乘客来说,条件同样艰苦。大巴没有空调,一直开着窗户,驶过那些路况不好的路面,窗外沙尘飞扬,吹得车里人们一脸灰。超载曾经也常见,核载45人的大巴车,汪积文记得最多能坐下将近80人,车中间走道上放着长条凳,坐满了人。

        大巴车不仅能载客,货厢里还能装下各种在今天想象不到的“行李”。有农民到上海务农,带上了自家的小猪仔。有人把拖拉机拆卸成各个部件,然后带上车。在大巴老板眼里,只要愿意花钱坐车,带什么行李都好商量。

        人们对长途大巴的高度依赖,使得当年司机与车站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纵使车很破,安全性没法得到很好保障,司机又一直绕路载人,人们只在乎最终能到达目的地。

        后来,上海到宣城的高速全程贯通,当日往返成为可能,长途大巴逐渐迎来了生意更好的时代。2008年至2015年,是这条线路的“黄金时期”。2012年,全国公路客运量达到顶峰355.7亿人次。在那一年前后,汪积文自己就经营着5班每天往返上海宣城的大巴。遇上节假日高峰,他还和别人合作,能够实现七八班车从早到晚出现在这条路上。生意最好时,一辆购置成本近60万元的大巴车,一个春节就能挣回来。

        “总有人不会坐飞机高铁”

        现在回溯起来,汪积文觉得在高铁通车前,长途客运客流量的下滑原因要归于互联网。随着越来越多微信“老乡群”和跨省“顺风车”出现,有车的人们很容易通过互联网,顺路带上几个人,既排解了一个人开车的孤独感,也补贴了自己的油费与过路费。互联网经济的“小快灵”优势尽显,很快对大巴车这种转身缓慢的巨人造成了冲击。

        2019年11月26日,在互联网带来的危机感面前,所有还在经营上海往返宣城大巴车的老板们聚在了一起,他们通过开会,达成了协定:避免恶性竞争,统一票价,联合经营。

        如果说互联网经济的冲击从个人身上产生,高铁建设对于长途大巴的影响显得更宏观。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让上海与周边地区的高铁出行愈发方便。大巴车终于不再是唯一的通行方式,客运站的“话语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们拥有了更多样、更舒适的选择。年轻人动动手指,就坐上了高铁。就连汪积文自己的女儿,宁愿花400元乘高铁往返上海和宣城,也不愿坐父亲的大巴车。

        但是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也被汪积文观察到。他发现当下还在坐大巴的人群变得高度固化。这群人,具体都是什么人呢?到上海做家政的阿姨,去厂里上班的工人,还有一些看病的老人。这些人不太会操作手机,不会坐网约车,也不舍得花钱坐票价贵一倍的高铁。

        他们中有不少人朝付师傅诉过苦,讲述他们的子女帮忙买票,让他们坐高铁从老家到上海虹桥站。可是那么大车站,要如何走出站就足够绕晕他们,更不用说之后换地铁的复杂操作。相比之下,大巴最原始,最便宜。和30年前一样,一个电话就知道在哪里上车。到终点后,司机还会教他们接下去怎么走,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最靠谱的。

        互联网同样如此,看似拉近了人们的距离,但实际上因为信息差导致人与人之间出现了新的沟壑。为了避免踏入这些沟壑,有人本能地坚持那些最传统的选项。何伟在《江城》中写道:“到2001年,一条通往重庆的高速公路通车了,一条铁路也正在修建中,基本上再也没有人坐船去涪陵。”但20年过去,从嘉陵江到长江,船只依然在航行。

        大巴真的会“消亡”吗?老板汪积文和他的司机们没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也许总有人离不开它。

        (《新民周刊》9.30 王仲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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