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心愿

    ■郑桂英

    送我上小学是当年母亲的心愿。

    我的家乡在山东即墨，千年的民俗是：女孩儿一出生就被认定是“赔钱货”。更别说让一个“赔钱货”去读书了。

    当年的我，是奶奶和几个伯父母以死相拼，才争取到让我跟随奶奶每月轮流到各伯父家去讨口地瓜吃，才得以活下来……上学？梦都不敢梦！

    但奇迹还是发生了。

    在我7岁那年，母亲着了魔一样，铁了心要把我送进学校，去读书认字。任何人反对都无效。只有奶奶一人支持她的主张。母亲的举动，招来十里八乡的议论：“男人去了前线，到今天也不知死活，自己带个孩子，饭都吃不上……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母亲以一己之力，与众人的不解和嘲讽抗争。无论谁说什么，母亲都微笑以对，不言不语。后来更是出人意料地只一味跪求不起，恳求校长收下她的女儿。

    母亲根本没钱交学费，只是双手捧着几个鸡蛋，那是她日夜辛劳为别人做针线活的所得。她告诉校长，她会不断地送来鸡蛋，算是女儿的学费和书本费。

    母亲的长跪不起、声泪俱下，终于打动了那位姓郑的校长，破例收下我这又瘦又小的女孩儿，并当即给我取名“郑桂英”，写在花名册上。

    从此，我有了自己的学名，成为郑家村小学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学生。

    郑家村小学是十里八乡唯一的一所小学，位于村子的最南端。说是一所小学，其实就是一间房子，孤零零的，没有院子，没有围墙，更没有操场。

    我清楚地记得，入学第一堂课，学了“羊”、“大羊”、“小羊”，“大羊、小羊山上跑”几个字。算术第一节课，学了从1到10的阿拉伯数字的读法和写法。学校虽然条件极其简陋，但我门门功课都是满分，考试成绩总是全班第一名。

    郑家村小学是妈妈为我铁心争取来的，是我人生的启蒙圣地，也是我后来走向军旅生涯的始发地。如果没有当年母亲超乎常人的决定和异乎寻常的坚持，如果不是奶奶的全力支持和日夜陪伴，绝对不会有我的今天！

    小时候，我曾大着胆子问过母亲两次，“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读书认字？”第一次，母亲只摸摸我的头，笑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每天去上学，都会被乡亲和同学投来异样的目光，好像我是个与众不同的另类。我再次悄悄问母亲：“咱们这么困难，您为什么还非要花钱让我去上学？”这一次母亲有话：“你只管好好上学，给娘争口气，其他问题，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要操心的……”说着说着，母亲扭过头，擦眼泪，同时语重心长：“你爹从离开家去了前线，就和家里没了联系，村里人和你几个伯父总说，你爹肯定已经死在外面了……”母亲说：“我不信！你爹那么忠厚善良，老天爷会保佑他，保佑我们娘儿三个。”母亲坚信父亲没死，“你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万一哪天他写信来，咱们要能认字，看清你爹怎么说的……”

    妈妈的愿望，在我小学三年级时终于实现了！那一天，爸爸来信了，他果然活着！于是，我给爸爸写回信，妈妈说一句，我写一句，不会写的字就画圈儿。后来爸爸回到家，笑着问我：“怎么全是你妈妈的话，怎么没有你一句话呀？”

    终于明白，母亲坚定不移送我读书认字，就只为这样一个朴实心愿，而正是母亲的这个心愿，成就了我的人生。

    （《北京晚报》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