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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前意外致瘫，神经疼痛总让陆大道院士（中国科学院）深夜难眠，索性拿起手机说话，录下对学科发展、国家政策的思考，攒多了再整理成报告交上去。这些意见和建议曾多次得到国家领导人的批示。
“讲出一两重的话，我的资料至少一斤重。”作为一名地理学家，陆大道跑遍了整个中国，多次踏足那些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地方。他曾记录下300多万字的调研资料，更象在脑子里装了一个高倍镜头，可以拉远、再拉远，把中国960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都囊括进来；可以推近、再推近，聚焦至一片农田、一座矿山、一家企业。访客如果和他提起家乡的某个地方，他能在地图上迅速找出，并讲述当地地形地貌、工业基础，让访客惊叹“陆先生远比我了解家乡”。
“点-轴”理论牵动亿万百姓生存与发展
陆大道办公室一角的书架上，依次排列着60多个笔记本，用牛皮纸重新装订过，书脊和封皮上标注着年份与地点。随意打开一本，满篇整齐的小字，记录着发电厂位置、钢铁厂成本、油田开采量、淡水水源地开采水量……如果将这些记录定位到实地，便是一幅我国各地早期工业布局图。
心里装着这张无形的图，陆大道总能看到别人难以发现的问题。
1984年9月28日，乌鲁木齐，博格达宾馆，一场关于西部地区大开发问题的讨论会正在进行。10位报告人围绕“将经济发展重点向西部战略转移”的问题，展开了各式各样的论述，“梯度论”“均衡论”“跳跃式发展”“超越战略”……轮到陆大道，他眉头微皱，举着近2万字的论文手稿，快步走上台，一字一顿地说：“不能转移！”
话音落下，会场里一片寂静。“受严峻的国际地缘政治影响，我国已经进行了10多年的三线建设，大量军工、民用企业搬迁至川黔渝和‘三西’（豫西、鄂西与湘西）地区。企业进沟进洞，有的甚至建在悬崖边上，选址仓促，建设速度快，给国民经济带来重创。但这是在当时的国情下不得不做的。”陆大道进一步解释道，“而如果现在再次战略转移，沿海地区大量的重点工程、厂房园区、配套基础设施、政策体系将会成为‘半拉子’工程，境外投资者将不知所措，甚至大规模撤资。这完全违背国土开发、区域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
随即，他提出一生中最重要的论述——“点-轴”理论模型和“T”字形宏观战略。“点-轴”理论认为，在国家和地区发展过程中，大部分社会经济要素都在点上聚集，点与点之间形成轴。这里的点是中心城市和各级居民点，轴是由交通、通信、能源、水源等连接起来的基础设施轴。
点就像一扇门上的合页，轴就像门轴。合页带动门轴，整个门板随之转动，从而带动整个区域的经济发展。陆大道指出，连接多个中心城市的沿海地带和相当于5条铁路干线运量的长江及沿岸地带，构成“T”字形，是我国最重要的“门轴”。
这一论述引起了时任国家计划委员会国土局局长陈鹄、处长方磊的注意。会后，他们邀请陆大道参加《全国国土规划纲要》编制工作，并负责“全国生产力总体布局”的编写。
1987年3月，《纲要》以草案形式在全国发布。“点-轴”理论如血液一般流进全国各地的城区中，形成了城镇与区域发展的主动脉，也牵动着那些处在神经末梢、数以亿计的百姓。他们的生存与发展，构成了几十年来宏大GDP背后的生动图景。“多年来，我国区域发展的实践已经充分说明，这个理论和观点产生了难以估量的社会经济效益。”方磊评价道。
“节约与合理，是我一生的价值观与信仰”
被国家计委选中参与《纲要》编制，对当时资历尚浅的陆大道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励。在妻子杨军看来，他有自己的坚持，那种在专业领域工作中的信念，让他始终憋着一股劲儿。
中学时期，陆大道的理想是考上安徽师范大学，而后当老师，挣工资为母亲分忧。父亲早逝，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茅草屋、小脚女人、插秧浇菜、雨雪天光脚去上学……这些记忆刻在脑子里，不定时地穿插回放，让他急切地想改变家里的状况。“母亲常说，一个人就是要‘发狠’，要发奋劳动，要吃苦，要‘发狠’到不能动为止。”这样的家常式教导很有用，陆大道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1958年，他考入北京大学地质地理系。
经世致用的思想贯穿了陆大道后来的研究生涯。“经济地理学中的‘经济’，不仅指一系列经济要素及其生产支撑体系，还指节约与合理。这是我一生的价值观与信仰。”他说。
由陆大道牵头起草的29篇中科院咨询报告，基本格调是“批评”，没有“歌颂”。“我们的专业要在决策咨询研究中勇于说‘不’。”在陆大道看来，这不是为了唱反调或凸显自己，而是“我的研究和调查告诉了我什么是对的，那就要说出来”。
“讲出一两重的话，我的资料至少一斤重”
站在主流观点的对立面，需要前瞻的眼光，还要有详实的调查和研究，这是2006年24岁的陈明星刚跟随陆大道读博时，从导师那里学到的第一课。
那年暑假，陆大道一行到山东等地调研。当时，各地都在推进城镇化建设，大广场、大马路、大立交等层出不穷。“当时大家普遍认为，城镇化是现代化的重要标志，我国城镇化程度严重滞后，需要尽快赶上西方发达国家水平。”而陆大道尖锐地指出，当时的城镇化超出了正常发展轨道，呈现冒进态势，空间失控严重。中国应该走符合国情的循序渐进和资源节约型城镇化道路。陈明星回忆，一行人来到拆迁安置小区，看到不少四五十岁的人在小区聊天喝茶、打牌纳凉，陆大道感慨，“这些人正处壮年，现在变成了‘闲人’，无法实现价值，这不是正常的城镇化途径”。
然而，这些观察和论断通过常规渠道难以上报，甚至还面临学术界、社会舆论的压力。后来，时任中科院院长路甬祥用个人名义报送国家相关部门。最终，报告得到中央批示，国家发改委组织11个部委进行半年多调研，出台一系列重要政策。2013年8月30日，陆大道代表中科院课题组去中南海汇报。原定18分钟的报告他讲了半个多小时。“我讲一句话，它有十句话的根据。如果把这句话放在秤上称，讲出一两重的话，我掌握的资料至少一斤重。”陆大道说。
（《中国科学报》4.6 刘如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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