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成为伟大的女演员

    2022年，演员海清的工作中，柔弱悲苦的受难者贵英（电影《隐入尘烟》女主角）是浓重又轻盈的一笔。这个她从未扮演过的角色类型，让她又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表演的乐趣与价值，也更切实地体会到命运的沉重、人生的苦味和人的韧性。人到中年，海清跟“国民媳妇”的标签较劲，跟人们对她的固有认知较劲，跟影视行业对中年女演员的偏见较劲。在剧烈的变化中，如今的她松弛下来，学会谦卑、坦然。

    2021年夏天，背部开始出现不明原因的韧带撕裂，然后发展到囊肿和肌肉粘连。熬了一年，情况严重到晚上几乎无法入睡。疼痛给我带来的第一反应是恐惧，因为查不出病因。那时正在进行电影的路演，最严重的时候站在台上都晃悠。肌肉粘连很麻烦，好不容易用运动器械把它分开，不到两小时又粘在一块，很疼。每天最难熬的是睡觉，因为睡前需要一个小时把肌肉活动开，到后半夜又疼醒，再活动一下，坚持睡到5点，起床，每天都是这样。

    年轻时，我常常梦到飞行，梦里很热闹，飞跃高山、摩天大楼，脱离一切，彻底的自由。但是今年我没有飞过，翅膀被打断了。我觉得自己快要放弃了，身体已经不允许。那会正好看到张桂梅老师的一个视频，“我能动一天，我明白一天，我就选择在岗位上一天。我自己无法左右自己的时候，那我就没办法了，只有说声对不起了这片大山”。

    这段话让我非常震撼，她是跳出来看自己的命运，她接受那一切。所以，我就跟自己说，我知道这会儿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放弃，但是我没有资格放弃。

    很奇怪，那段时间过去后，身体的确有了好转。我感觉，这些角色在滋养我。一个很大的改变是，得失心确实没有那么重了。可能到了这个人生阶段，也更珍惜自己和表演的缘分。

    十多年前，连着演了几部戏，像《王贵与安娜》《蜗居》《媳妇的美好时代》，观众都很喜欢，自己也因此获得很多。但从内心来说，都是为人情，为生活，为了能在北京买房，挺悖论的。

    随着年龄增长，我没那么多可以挥霍的机会。尤其这两年，接戏更少。喜欢的角色怕驾驭不了，又很舍不得。贵英让我真切感受到了纯粹去表演的快乐，剧本里有一段贵英爱抚那个毛驴，那是我抓住她的一个点。这个轻巧的动作，是她对美好的憧憬，这让戏飞了起来，有了跳跃。塑造这个角色让我变得特别谦卑和小心，也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每个角色都是一段缘分，这两年我不再那么热烈地期待结果。一个作品出来，它会有怎样的命运，我都接受。它得奖，我开心，但是我没有希望（得奖），我觉得有希望有期许的话，对自己是一种束缚，或者说有期许就一定有恐惧。

    这种坦然有时间和机缘的关系，但更多可能来自性格深处固有的部分，在时间作用下，它们越来越明显。小时候，爸爸妈妈常跟我讲，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这个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但放到人身上是需要极大的定力的。我那时候上学，大家都不读书，都玩，就跳舞，跳舞也不用跳得太好，反正有工作，我12岁就有工资了，大家就在那混。

    我爸当时跟我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东西只是一个小圈子，但你不知道更大的（世界）是什么，所以你要为将来做好准备。他们就要求我自学语数英，多读书，放假每天一篇日记。他们说，你要走很远的路，至少把你可以做的、该做的都尽最大努力做好。所以我现在还是这样，环境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但是可以好好修炼自己的内心，去修炼自己真正的价值，而不是被这些波动、这些人心惶惶把自己搅乱。

    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伟大的女演员。现在依然没有改变。可能在外界看来，你这还差得远呢。战线可能会很长，但这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人物微信号 2.20 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