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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3年01月11日 星期三

    在阿富汗的中国学者

    《 文摘报 》( 2023年01月11日   08 版)

        汪段泳在喀布尔郊外拾荒村进行田野调查。

        采访汪段泳并不容易,这位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师正在阿富汗做田野调查。趁他回到首都喀布尔休整,记者和他通过视频进行两次对话。

        “70后”汪段泳的研究方向是中国海外利益,主要关注海外投资与海外公民安全两部分。从2011年起,他陆续到非洲、北美、南亚等地十多个国家开展田野调查。由于疫情之下回国不易,他已在海外多国漂泊了两年多。

        有没有被歹徒劫持过

        阿富汗目前是全球恐怖袭击风险最高的国家,没有之一。就在接受第二次采访前一天,汪段泳所住的喀布尔桂园酒店遭遇恐怖袭击。    

        “我当时住在6楼,袭击就从我头顶7楼隔壁房间开始。”汪段泳回忆,密集的枪声持续了三四十分钟,中间还传出手雷和炸弹的爆炸声,甚至看见女性从7楼往下跳。他迅速关紧门窗,打湿毛巾堵住门缝,蹲到最里屋的墙边——从发生枪响到袭击被平息,汪段泳在屋里待了两个多小时。    

        事后得知,当天酒店遭遇了自杀式袭击,5名中国公民不同程度受伤。尽管汪段泳没受伤,但他也半开玩笑地说,“恐怕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自2021年11月从巴基斯坦进入阿富汗至今,汪段泳已在这个山地和高原占国土面积80%的古国,陆陆续续生活7个多月,陆地行程已超万公里,足迹覆盖大半个国家。    

        即便除去这种不期而遇的袭击,汪段泳也一直在为田野调查“去浪漫化”:“我有时会和同行交流,你有没有被当地人敲诈、欺负、虐待过?有没有被拿着刀的歹徒劫持过?有没有在贫民窟路边摊买过吃的?有没有在荒郊野外喝过土坑里的脏水?如果都没有,就我个人经历而言,我们对田野调查的认识或许不太一样。”

        还是以阿富汗为例,经历了几十年战乱,这个人均GDP500美元的国度,基础设施超乎想象地差。除了几座主要城市外,其他地方道路车速不超过每小时15公里,一路颠簸后,车辆出故障是家常便饭。最险一次是走山路去靠近巴基斯坦边界的阿富汗迪拜村时,越野车刹车完全失灵。周边荒山野岭人烟稀少,最近的修车点也在百公里外。“最后花了一天多才脱困。尽管车上有点饮用水和食品,但还是不够。”他说,这时就不能太讲究,只要没有肉眼可见的污浊,泥塘里的水也要喝下去,“最重要的是保持体力能干活,如果还要保持国内卫生习惯,就田野调查而言是不合适的。”    

        即便回到喀布尔城内,生活也相当艰苦。阿富汗长年电力缺口达50%以上,最近由于经济形势恶化,向外购电能力进一步下降。即便在条件较好社区,从凌晨停电到下午也属正常。此外就是做饭,它的意义早已超过填饱肚子,“经验告诉我,在海外哪怕能烧出一个不糊锅的中国菜,就可以在当地华人圈迅速拓展人脉了。”说到这里,汪段泳笑了。

        慢慢接触

        这些年,汪段泳的田野调查既是惊险之旅,也是发现之旅。

        11年前,他开始第一次海外田野调查,去非洲矿产大国、也是最为动荡的刚果(金)。“在那里的50天时间,打破了我之前对非洲的所有认识。”比如,外界提到“债务陷阱”往往归结于外部因素,那么本国因素会有哪些,会起到哪些作用,很多接地气的一手情况只有深入当地才能获得。

        之后的10年间,他去过埃及、苏丹、吉布提、乌干达、安哥拉、尼日利亚等国,累计在非洲生活了4年,“与当地人打交道是必须的。即便心存不安,也要努力抑制,慢慢接触。经验告诉我,努力想办法,不少情况下还是能实现交流的。”    

        同样,阿富汗之行也让他对这个古国有了全新认识。他举例子,刚到喀布尔几天,他就被路口检查的塔利班警察扣留并带到小黑屋。之后他通过交流发现,这位警察是当地一所名校的农学毕业生,还参加过国际学术会议用英文作报告。这与外界对塔利班成员多为底层民众印象不同,汪段泳于是壮起胆子和对方聊了起来。    

        “他主动介绍阿富汗农业发展情况。我读硕士时也学过农学课程,这次阿富汗之行前也做过功课,就指出对方一些错误。”汪段泳回忆,两人越来越投机,等聊到兴头时,这名警察还问他能否为自己写封来华深造的推荐信。

        名校学生为何会当警察,推而广之这个国家知识人群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背后有没有不为外人知晓的原因?每段看似矛盾的小插曲,往往能为了解这个神秘国家打开一扇窗户。于是,随着田野调查步步推进,当越来越多的“违和”被发现,离真相或许也就越来越近。

        因此,有种观点认为,田野调查就像是断案,是一种证实或证伪的现场应用。具体而言,导致一个事件发生的因果链条理论上有很多种,但真实世界中起作用的只有几种甚至一种,很多情况下,只有贴近现场观察,才能发现究竟哪种在起作用,或许还能发现事先未知的新因果链。

        汪段泳提醒,这种基于文献又超越文献的现场求证,和逻辑严谨的案头推导一样,要遵循基本科学规律规范作业,按实证分析与数据分析行事,才能保持田野调查内容的可信度及研究结果的可靠度。

        未知国度未知领域

        进博会期间,阿富汗松子因为松仁饱满、口感好而红了一把。今年11月,汪段泳也随中国采购商去当地一探究竟。  

        阿富汗松子主产地在东北部山区中,由于交通条件差,当地松子产业还停留在原始状态:以此为生的山民将采下的松塔卖给当地的小收货商,之后在不同商人间一段段接力,最终运到了喀布尔。    

        汪段泳造访过当地据称是最大的一家松子出口商。那是位于喀布尔城东旧工业园里的一片厂区,“现场大概有40多位女工在分拣松子,一是要去掉坏籽,二是要按个头大小分类。”一位大胆的女工告诉他,一天工作8个小时,每天能挣300阿富汗尼(约合人民币25元)。对于这个失业率极高的国家而言,这是份很不错的工作。要知道,当地一位中学老师的月收入也不到9000阿富汗尼。

        虽然阿富汗被外界认为是矿产资源大国,但囿于安全因素及开采成本,反倒是看似不起眼的松子成为支柱产业。即使经历两年大旱,今年主产区又遭受地震导致减产的情况下,保守估计松子产业仍可给阿富汗带来约2亿美元收入。对于这个急需外汇来稳定币值和进口紧缺物资的国家而言,一颗颗松子的背后是数十万民众的生计,以及这个国家经济恢复造血功能的希望。

        “目前阿富汗松子产业做大的瓶颈是,当地的加工能力严重不足,而新鲜松子又难以长期保存。从采下松子到最终出口海外,损耗率超过30%很常见。”汪段泳注意到,目前阿富汗松子还主要是从阿联酋迪拜或塔吉克斯坦杜尚别运往中国,运输时间长且成本高。“中国是阿富汗松子的最大进口国,未来能不能有更多的‘中阿松子航班’?”他相信,这条“松子空中走廊”不仅能够成为中国支援阿富汗重建的重要途径,也必将铺就一条连接两国人民的友谊之路。    

        听得出,汪段泳很珍惜这段关于松子的田野调查,因为这样的调查,既能够一瞥阿富汗最具标志意义产品的全产业链,也能用经济学逻辑来解释阿富汗的发展路径,“尽力下沉,试图努力打开未知国度、未知领域的‘黑箱’与‘盲盒’,进而发现其自身的运行机制。”这种田野调查中的意外收获,远比盲目相信各种看似简捷痛快、神乎其神的“外因论”“阴谋论”来得可靠。

        (《解放日报》2022.12.24 洪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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