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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10月19日 星期三

    江上跑船人

    《 文摘报 》( 2022年10月19日   08 版)

        一艘小船正在装货,砂石从传送带上倾注而下。

        近百艘小货船在上海淀浦河闵行段排起长队,等候通过船闸。8月26日至27日,开了十多年运石船的沈春华在河上滞留了两天。    

        堵车常见,堵船实属新鲜。有人追溯堵船缘由:今夏长江流域干旱少雨,黄浦江受中上游来水减少影响水位有所下降,淀浦河水位也明显降低。淀东泵闸管理处等相关部门为防范船只搁浅风险,在8月26日前后关闭位于淀浦河闵行段的淀东泵闸,直至27日才打开闸口。

        被关注的小船

        “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堵船的新闻,怎么大家突然就关注起我们了。”沈春华笑道,“搞船的有什么好拍的?”

        沈春华将小船停靠在青浦申昆青松混凝土厂的码头,等待着厂家用吊车卸走船上600多吨的石子,前面还有三艘等着卸货的船。

        “现在不是船最多的时候。”沈春华指了指窗外。正是上午10点,油墩港航道青浦段的河面上每隔几秒钟便有货船经过。

        沈春华所指的这些船大多是小型的内河散货船:吨位数往往在1000吨以下,以装运建材、粮食、煤炭为主,多见于城市的河流和长江支流。它们在内河航运中承担着转运功能。

        在上海等经济发达的城市,建筑、大型工程、制造业等发展需要砂石、水泥、钢材等原材料。但这些自然资源在湖南、湖北等中西部地区较为丰富。3000吨砂石要从武汉运往上海,若公路运输需要100辆货车,不仅成本高,还有尾气排放和交通拥堵的风险;若通过内河运输,则只需要一艘货船,节省了大宗货物高额的运输成本且减少了环境污染。

        长江是发展内河航运的黄金水道。因此,位于长江入海口的上海不仅是目的地也是中转枢纽。小吨位的散货船比起大船更具灵活性,它们分装大船货物后或前往上海码头的厂家卸货,或驶向周边的长江沿岸地区,主要负责短距离的支线运输。

        今年8月25日交通运输部发布数据:截至2021年底,我国内河航道通航里程12.8万公里,其中高等级航道超过1.6万公里,水运基础设施总体规模保持世界第一;长江干线货运量超30亿吨,位居全球内河航运首位。

        在庞大的内河航运市场背后,正是河流里一艘艘小货船在发挥作用。但在这场堵船事件之前,这些小船很少受到关注。

        8月27日的货船长队中,沈春华的船排在第40条左右的位置。他并不太担心。比起堵船,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许多难解的现实问题。

        变少的货

        沈春华从船舱的抽屉里掏出一本手掌大小的本子,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45岁的沈春华和44岁的邵年凤共同经营着这艘运石船。本子里的数字是两人每次运货的吨数,一旁标注着对应的价格,每一个航次都不能落下。6月解封通航后,两人每个月只“跑”了三四趟。往年一个月就有7到8趟,去年最忙的时候一个月有10趟。

        “我们没有货装。”沈春华感到疑惑:“是岸上的生意不好做吗?”

        码头调度刘建成的经历印证了沈春华的猜想。9月16日,台风后通航刚刚恢复,刘建成接到一通电话:一艘3000吨的运砂船已经停靠码头,但因为没有买家前来装货只能先在锚地抛锚。

        “现在行情不好,这些砂没人买。”刘建成感慨。刘建成所在的码头承包商是一家管桩厂,今年每个月的收入不到200万元,扣除一年2000万元的码头租金和人力支出只能勉强“保本”。

        “码头公司就是看货量雇船。”刘建成说。当货主的营收下降,被压缩的不仅是跑船人的航次,还有船运费。原来河砂和石子若从湖南岳阳到上海,船运费大约是每吨20元,但今年价格降到大约每吨10元。

        “我们小船跑的就是运费,说白了是辛苦钱。”翻完本子的沈春华抽起了烟,一旁的烟灰缸里已经散落了三四只烟头。他心烦的还有和船运费不成正比的油价:柴油的价格去年是每吨4000元左右,今年涨到约每吨9000元。今年虽然航次少,一个月也要用近2吨油。此外每个月还有船只折旧费用。“我的船光投资就有100多万元。”沈春华抱怨,今年截至中秋他只“跑”了20几趟,年底的收入估计“也就抵开销”。

        在航务胡景铭看来,沈春华算是幸运的。他认识的许多小货船主今年已经停航,因为人力、油价、船只保养费和开销叠加起来还不够本钱。“停下至少不亏。”胡景铭叹息:“很多船老大还为买船背着贷款呢。”    

        他观察到今年一些小船的策略是开空船去上游“抢货”:湖北、湖南、重庆等自然资源丰富的上游地区是货源集中地,虽然开空船上去浪费油钱,但要是回来这趟能谈下好价格就赚回来了。“大家愿意为了货赌一把。”他说道。

        变多的对手

        令沈春华不解的是,货变少了,自己的“对手”却变多了:货主青浦申昆青松混凝土厂去年合作的船有13条,今年增加到15条。

        “因为船还是这么多,好多船东到处托关系找货主。”刘建成解释,近两年内河航运市场的货船保有量较大。“这一行业的周期是3到5年。”他回忆,3年前内河航运市场正值鼎盛期,厂家造了好多船,身边的许多人纷纷买入,结果一下水行情就变差了。“聪明的人应该当时把船卖掉。”他留意到,今年价值100万元左右的1000吨位船舶,三年前价格能卖到150万元左右。“现在大家都不舍得卖船了,都在观望。”

        船多货少意味着日益激烈的竞争。胡景铭指出,船运和公路运输不同,没有固定、透明的运价标准。“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天气、航行难度等等。”比如沿途有很多矮桥,空船太高无法通过只能先往船舱里注水再在港口把水排掉,运价就会高一些。

        因此航运市场“随行就市”:市场越饱和,竞争越激烈。胡景铭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很多同吨位的货船想争抢一个货主,此时船东们左顾右盼,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喊出高价,生怕其他船更便宜抢了生意。但若当时同一吨位的船只有几条甚至一条,船东就会“趾高气昂”把价格抬高。

        同时跑船人的等待更加漫长。邵年凤对时间很敏感。中午12点53分,她瞧了眼手机屏幕叹了口气。“潮水到松江油墩港闸口了,今天怕是赶不上了。”

        根据跑船人的经验,船闸是按潮汐时间放行船只:每天当潮水到达闸口,水位升高,泵闸管理处便开始放行货船,直至落潮时水位降到最低,再等到第二次涨潮时开闸,如此循环往复。若船只在低潮位时或深夜抵达闸口,就要排队等候开闸。船越多,等得便越久。

        淀东泵闸每次开闸只能通过5条船,每批需要半小时。泵闸管理处为了减少扰民每晚7点左右关闭闸口,最晚延迟到10点。去年12月底,恰逢松江油墩港水闸维修,许多小货船只能绕道淀东泵闸,当时沈春华夫妇在闸口等了近5天。今年8月油墩港水闸再次维修,闸口船只数量变多也是此次淀浦河堵船事件的重要原因。

        更频繁的是装卸货时的等待。运石船卸掉600吨石子需要约1小时,码头检查船只、安排位次也需要时间,沈春华夫妇有时需要等一到两天才能完成卸货。“如果哪都不用等的话十几个小时就能跑一趟了。”沈春华说道。但目前一个航次通常需要五六天,他最久的一趟花了一个多礼拜。

        时间便是生计。邵年凤提到,当装货码头的货运量大,此时自己的船还在路上,码头处就会调度其他货船补给运输。夫妇两人经常遇到这种情形。她苦笑:“码头可不会等你。”

        (《解放日报》10.11 冯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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