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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10月19日 星期三

    生活在高处

    《 文摘报 》( 2022年10月19日   08 版)

        松树上一位打松塔的人。

        20米以上,才有生活。体重几百克的松鼠可以在高处轻盈捕食,但当一个体重60公斤左右的男人爬上松鼠才会活跃的树顶时,会感觉树枝很细,也软,人跟着树枝左右摇摆,幅度达到3米左右。风大时,有人从树上下来,会像晕车一样呕吐,一个小时才缓过来。

        在东北长白山和小兴安岭林区,有一群打松塔的男人。他们年龄多在35-55岁之间,是家庭的经济支柱。他们中,有自谋出路的下岗林场职工,有想增加收入的农民。有人靠不断打工积累的财富,承包了红松林,有人仍然在给别人的红松林打工。

        他们从十几岁时跟着父辈学会了打松塔的技艺,而父亲则是从爷爷那儿学来的。松塔生长在红松树最顶端,绿色,形似菠萝,剥开之后,琥珀色的松油冒出来,“刺激性强”但有股清香,褐色的松子簌簌掉落。

        他们会踩着“很暄(指蓬松)”的松林土,绑上特制的上树工具脚扎子,戴着橡胶手套,搂住树干向上攀爬。把近十斤重、几米长的伸缩钩子钩在背后的裤腰上,爬到十几至几十米高的红松树顶,踩着几根较粗的树杈,伸手用钩子挨个打掉松塔,有时甚至能一下把附近几棵树上的松塔也采摘干净。然后,他们会背上比自己头还高的、100多斤重的松塔,换回雇主每天500-1000元现金报酬。有人住在山里临时搭建的塑料棚里,直到枫叶变红,松塔被打干净,就又回到矿井、木耳种植场、工厂的流水线上,用常规的方式谋生。这是一年中赚钱最快的一个月,“一年就指着这个月赚钱呢。”有工人说。

        千里之外的松子消费者,甚至是几百公里外、打塔工人住在市区里的孩子,并不能真切感受到,打松塔这项工作是多么危险和艰难。

        有人设计了安全绳,一头绑在腰上,一头拴在树干,但因为速度太慢,灵活性太低,用的人不多;有人发明了松塔采摘机,剧烈摇晃红松,让松塔自然掉落,但这远远没有人工采摘得彻底,且被怀疑损伤树根;近几年,有人想到乘热气球打松塔,但只有资本雄厚的承包者才愿意负担前期十几万元的成本,更别说在红松零散分布的天然林,氢气球很难使用,而且,几乎每年都有热气球操作不当、不慎飘走的事情发生。

        最终,在这样一个高效率的现代社会,打塔人只能和大自然短兵相接。

        几乎每个人都受过伤,肌肉拉伤、划破皮肉、硌到树根上导致喘气都疼,是微不足道的几种伤痛。有时是踩到了不结实的树杈,有时是坐在树杈抽烟想休息一会、被一阵大风吹下来,有时是脚扎子打滑。同行瘫痪或死亡的传言刺痛着打塔人神经。

        在清朝,松子是御用贡品,采集松子的工作由打牲丁执行,他们地位低下,不得迁居,不得从事其他行业,义务就是为皇室采捕贡品。

        几百年后,何金春喜欢打松塔,却是因为“自由”的感觉。他今年39岁,在北京做过保安,在杭州做过快递分拣员,工资都只有3000多元,最后他还是回了老家吉林,主业养殖木耳。他还做过8年的矿工。那时他要在几百米下的地下工作。矿井下潮湿,温度常年恒定在14-18摄氏度。排班时间不规律,有时深夜出井。冬天,在井下出汗加上潮湿,衣服上水分高,一出井就是零下几十摄氏度的大雪天,浑身衣服被冻得“梆硬”。

        比起他在矿井下的工作,打松塔不算重体力活,不用按时上下班。而且,何金春从小在山里长大,他觉得在山里就像回到了家,“山神爷第一我第二”。有一次,何金春在树下,听到“啪”一声,掉下来一个松塔,他捡走,过了一会儿,发现一只松鼠跳了下来,原来那是松鼠打下来的。松鼠绕着树找了一圈,没找到,就又上树去打。又掉下来一个,何金春又捡走了,他和松鼠对视,看着松鼠在树顶生气得直拍树干。

        袁兴国是黑龙江双鸭山市人,出生于1986年,十二三岁时就跟着父母上山打松塔。在林区,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时无人知晓,打松塔必须两人结伴。父亲打松塔,母亲在树下捡,常让他在几百米远处守着自行车。他偷着爬一些结松塔少的小树,把自己采来的松塔偷偷放进麻袋。慢慢,父母就默许了。

        20年过去,袁兴国看着家里运松塔的工具,从老式自行车,到摩托车,到摩托车拉小推车,再到现在的汽车。袁兴国的父亲60岁了,今年松塔收获得少,不好招工人,袁兴国带着父亲上山打塔。父子俩的身份互换,曾经身手矫健的父亲,现在速度只是他的一半。袁兴国36岁了,几乎是打松塔的本地人里最年轻的了。何金春和工友干活的时候,总在唠“80后会不会是最后一代打塔人”了。林区里几乎见不到15-22岁之间的人,他们就算去市里端盘子,也不愿意来“跑山”。但同时,袁兴国、何金春都不再把爬树的本领教给孩子。“太危险了。”“百分之百不让干。”在打松塔的男人中,很少有人对自己的孩子详细描述过打松塔的过程,不希望在外求学的孩子有心理负担。

        袁兴国的妻儿都在市区的楼房住,袁兴国自己住在村里,打完一天的松塔,他去镇里吃点饭,回去很累倒头就睡。松塔季的前几天最难熬,爬树时胳膊、肚皮,到处都容易“抻着”,浑身酸疼,忍过去就习惯了。

        (《中国青年报》10.12 郭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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