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劳动者退休后再就业”的话题引发社会关注。那么，为什么退休了还要工作？
非工作不可
方琴凌晨4点就摸黑起床，刷牙洗漱，没吃早饭就出门了。
与她同样年纪的上海阿姨大多在旅游、跳舞、组饭局，她没有这样的闲情。转929路，倒两趟车到达河南中路的上班地点，擦桌子、倒垃圾、洗杯子，保洁工作必须在6点半左右结束，然后步行300米赶到另一家公司，三层楼、400平方米的空间在等着她。
丈夫2009年病退后，便负责照顾家中老小，养家的压力转移到了方琴一人身上。虽然在上海出生长大，夫妻俩年近六十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和女儿、公婆5个人挤在70平方米的“老破小”里。
2020年，方琴一家终于申请到了一套经济适用房。100多万元的房款，他们向亲戚朋友东拼西凑，再次背上了近100万元的外债。所以，即使过了退休年龄，每月可以领到4000余元的退休金，方琴也不敢休息。前段时间，她甚至考虑要不要接下第三份工作——去一所中学做宿管。这份工作只需晚上6点后到宿舍值班，和另两份工作时间刚好错开。
宋月萍告诉记者，根据2015年人口抽样调查的数据统计，60—70岁的老年人中，仍在从事可获取收入的劳动的人口比例在30%左右，其中，农村和城市的自雇佣人群占据了主力。
“这些人过去没有稳定的工作，所以也没有所谓的‘法定退休年龄’的概念，能干到多久就干到多久。另一方面，他们获得的社会保障差一些，所以继续工作的动力更强。”
自己的时间
“如果没有100万元的外债，你还会继续工作吗？”方琴认真地点了点头。如果有了更好的经济条件，更多的退休金，你还会想要工作吗？51岁的唐月莲也点了点头。
她生活在上海的一个小康家庭，夫妻俩有房有车，收入稳定。从前她在知名外企的工厂做车间领班，手下有十余名工人，基本的英语交流和电脑技能不在话下。
过去唐月莲一直盼望50岁，梦想着“放飞自我”，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她反倒有些迷茫，“一下子和社会脱节了”。
赵树铭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退休后不到一个月就再次回到职场。他15岁就考入第三军医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部队下属的西南医院。2018年时，53岁的他工龄已满38年，当地部队医院鼓励工龄较长的员工提前退休，“给后来的年轻人让出位置。”
53岁还正当年，有一身的本领，赵树铭不愿停下。退休后刚交接完工作，他就和二三十名老同事一起从重庆来到贵阳一所新建立的医院，在他乡开启了新事业。
当一些年轻人中流行“早日躺平”“财务自由”的口号时，“50后”“60后”却展现出更多对工作的留恋。
50岁至60岁属于典型的“夹心层”，刚好是“上有老人生病、下有孩子结婚”的年纪，他们是站在家庭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做出了选择。
唐月莲又找了一份工作：在上海一高校做宿管。她惦记着儿子的婚事，“至少要给他备一套房子，才好找对象呀”。最近，她和丈夫咬咬牙在浦东购入了一套房子，两夫妻每月要帮刚工作的儿子供上万元的房贷。这样一来，她预测自己真正的退休时间“起码要延后5年”。
机会与风险
韩春香的右眼是灰白色的，4年前事发时，她正在屋顶搬一捆钢筋，12米长的钢筋忽然顺着房檐滑下，撞地，弹起，重重地抡在了她的眼睛上。
经医生诊断，韩春香的右眼晶状体严重受损，失去视力，左眼视力仅0.25，构成六级伤残。眼睛坏了之后，韩春香干什么都不趁手。摘桃子时为了撵上其他人的进度，她着急忙慌摸索着树枝，不论大小都拽下来扔进筐里，监工斥责：“这活怎么干的？”装罐头也不容易，她得凌晨3点半起床，步行5公里到班车集合点，到工厂工作10小时，。
一旦超出法定退休年龄，便不在劳动合同法适用范围内。退休后再就业的劳动者与企业只能签订劳务合同。劳动与劳务，一字之差，获得的保障却相去甚远：在法律上，只有签订劳动合同才能确立劳动关系，没有确立劳动关系就无需缴纳五险一金，也就没有工伤保险，被辞退了也没有补偿金，仿佛进入了权益保护的“真空地带”。
唐丹是北京市的知名学者，她注意到，有些企业愿意雇佣退休后的中老年群体，就是因为他们“更划算”——不需要交五险一金，能接受更低的薪资待遇。
更友好的世界
赵树铭很喜欢自己的新工作，这家新医院建在贵阳远郊，被绿水青山环绕，他和妻子决定定居于此。
唐丹认为，人们应该更新对退休的认知，“退休不应当等同于不再劳动，退休应该被视为一个机会，你在这个岗位上干腻了，可以换一种更喜欢、更轻松的生活方式。”
“有些人担心老年人抢占年轻人的工作机会，其实不存在这个问题。”宋月萍补充道，“目前我国60—70岁还在工作的人口中，近八成从事的都是第一产业，也就是务农；除此之外，男性就是做保安、去工地，女性一般从事保姆、保洁这一类的工作，和年轻人的就业市场是完全错开的。”
那么，为了建立一个对老年人再就业更加友好的世界，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
唐丹建议，可以设置更为合理的退休年龄。相比其他国家，我国的退休年龄设置得相对偏早。美国人均退休年龄为67岁左右，日本接近70岁，而英国、德国、法国、比利时、荷兰、爱尔兰均已计划在2030年前后将退休年龄延迟至67岁上下。
宋月萍建议，将超过法定退休年龄的人也纳入劳动保障的范围，“不应当以退休为节点，将他们强行排除在劳动法体系之外”。
（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
（《解放日报》9.24 夏杰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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