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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08月10日 星期三

    人生的两极

    《 文摘报 》( 2022年08月10日   08 版)

        儿子突然不想上学了。盛明百般催促,儿子还是抗拒出门,甚至连床都不起。他不能理解这种反常,打了孩子一巴掌。    

        他没想到,这一巴掌反倒成了刺激。当他再次催促,儿子拿了一把刀砍在门上。后来,盛明才知道,这不是青春期来临时的叛逆和放纵,而是孩子生病了。他第一次从医生口中听说了这个病的名字:双相情感障碍。

        确诊

        最开始,盛明以为儿子只是青春期叛逆。初二时,住校的儿子开始变得异常敏感,和同学发生冲突,每个周末回家后他都抗拒再次回到学校。    

        在盛明的人生经验里,那是儿子青春期来临时的阵痛,好好开导总会过去的。看起来,孩子很快迈过了这道坎,成功考上了顶尖高中的理科实验班。一切正如盛明所规划的,如果不出意外,一份985高校的录取通知书几乎板上钉钉。  

        然而,高二下学期,令人不安的苗头又出现了:儿子频繁焦虑,入睡困难,早上又起不来。妻子“潜伏”进孩子所在的QQ群,想知道儿子究竟几点睡觉,群里儿子留下的发言痕迹,时间都显示在凌晨一两点,甚至更晚。

        儿子自救的意识很强,买来几本心理学书籍,试图找出自己出现异常的原因。盛明也在儿子的要求下,给他找了心理咨询师,许多无法向父母开口的话,儿子就向心理咨询师倾诉。

        尽管做了种种努力,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孩子拿起笔,却没法写字;孩子开始恐惧考试,但一次考试因为晚起迟到了,却考出了那段时间里最好的成绩。

        盛明所在城市的精神病专科医院将儿子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盛明怕医院名气不够,又带着儿子辗转全国多家医院,不同的教授和专家给出了多个不同的诊断结果:抑郁加强迫、焦虑、边缘型人格障碍、双相情感障碍等。

        再一次复诊,孩子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按此诊断接受治疗后,孩子的情绪波动逐渐趋于平稳,转机开始出现。

        夫妻俩懊悔走了弯路。当他们认识了许多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家属后,他们发现,自家的遭遇也是绝大多数患者家庭都曾走过的路。

        在被最终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前,刘舒的儿子曾经被诊断为抑郁症、精神分裂症,把几乎所有的抗抑郁药都吃了个遍,经历了多次自残、自杀,万幸的是都被抢救了回来。2017年,儿子被医生诊断为阿斯伯格症合并双相情感障碍。这时,离他第一次出现情绪障碍,已经过去了8年。

        病因

        在孩子发病的最初,吴清宁怎么都想不明白,从小到大成绩优异、乖巧懂事的儿子,为什么就突然病了?三年前,她被叫进诊室,从医生口中得知,儿子已经买了工具准备烧炭自杀,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

        她立即给正在读大二的儿子办了休学,带着孩子辗转于北京、上海、南京的专科医院寻医问药,找到了“渡过”——一个抑郁互助社区和提供解决方案平台,并加入了其中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家属社群。2018年,“渡过”开始探索对心理困境青少年的支持方案。进了群,吴清宁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受心境障碍困扰的青少年和家庭,很多孩子都还是上中学的年纪,甚至更小。

        家长们在孩子确诊后开始四处找原因,有的家长怀疑是不是自己和孩子交流太少,让孩子在成长中受到的委屈无处释放。吴清宁就懊悔曾忽略了儿子发出的求救信号——他曾提出想要换个中学,但吴清宁当时并未在意。后来她才了解到,儿子曾在学校遭受过长达一年的校园欺凌:“为什么我当初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信号放在心上?”    

        有的家长反思是给孩子施加的压力太大,超过了孩子的承受能力,最后孩子被击垮了;也有家长坚信,这可能是基因带来的,“他们本身就像一串爆竹,突然遇到了某种刺激,就被点燃了。”

        直到如今,医学界也没法给出双相情感障碍发病的确切原因和机制,但认为它的出现可能和遗传因素、大脑神经内分泌因素、社会因素、家庭因素等有关。

        在家长眼中,他们是一群聪明、敏感的孩子,却因为一场病,陷入无助、焦虑、痛苦中,甚至走上绝路,把一个个家庭拖入了深渊。

        盛明和妻子为了孩子从零开始学习。盛明不断在搜索框里输入“双相情感障碍”,妻子把所有相关知识、细节都抄下。几大本笔记本上,记满了孩子每一天情绪和行为的变化。

        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儿子每天昼夜颠倒、卧床不起,而后躁狂的症状出现:儿子开始故意和父母对抗,拒绝在家吃饭,把做好的饭菜倒掉,要求出去吃大餐,深夜拉着盛明和妻子一集又一集看他喜爱的动漫,当夫妻俩本能地想说“不”时,却几乎同时装作开心地说“好”!

        孩子睡不着,想出去走走,盛明就陪着闲逛。儿子的思维奔逸,兴致勃勃地向盛明描述天空中色彩的绚烂。很多时候,父子俩从深夜11点多一直走到凌晨一两点。儿子最初发病的几年里,盛明和妻子每天能睡上三四个小时都是一种奢侈。

        儿子变得异常敏感,哪怕外人听来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可能就刺伤了他。表姐曾经对儿子的一句嘱咐“你要懂事”,儿子却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很多年过去也无法释怀。

        疲惫感几乎会伴随患者的整个病程,吴清宁拖着儿子出门走走,刚走没几百米,儿子就趴在她的肩头喊累;他开始害怕人群,不愿和人眼神对视,白天只想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有整整一年,儿子住在外婆家,拒绝和父母见面。    

        吴清宁一度无法接受,曾经那个4岁时就可以趴在书店地上沉迷看书的儿子,在病情最糟糕的时候,只要一看到书就会崩溃大哭。儿子和所有得病的孩子一样,开始抱怨“我就是一个废物”,他又一次想到自杀,并告诉吴清宁,“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样活下去。”

        改变

        患者群里,家长们总结出了一套能让家庭得以平静的生态平衡法则。刘舒发现,不仅是自己,很多家庭在孩子生病后,亲子关系彻底改变了。曾经,孩子在纸上写下一堆与内心情绪有关的东西要求父母看。刚开始时,刘舒觉得无法理解,拼命想去纠正和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儿子,但现在,她开始尝试去了解儿子的内心。

        这几年,夏生华陪伴支持了近500位未成年精神疾病患者的家长。在她的课堂上,最初,很多家长提起孩子的病,几个小时里边说边流泪;后期则会主动分享孩子发生了什么,家长是如何处理的。夏生华认为,这对家长来说是个小小的社会支持系统,只有在这里,在外面不敢提的关于孩子的隐忧,才能毫无顾忌地讨论。    

        她发现,很多焦虑中的家长会屏蔽外界发出的声音。她告诉他们,“不要去评判孩子,要去感受孩子、去听孩子说。”面对不同的家庭,她会给出不同的建议,但她一直坚持,“只有家长先立起来,才能有余力帮孩子。”    

        这几年,陪伴孩子治疗的同时,吴清宁当上了“渡过”群的群主,开始成为很多患者的志愿者和陪伴者。他们把她当成是知心的阿姨,向她诉说和父母的争执和不被理解的痛苦。    

        她突然发现,陪伴这些群友的很多时候就像在照镜子,从别人走过的弯路、犯过的错中照见自己。

        “很多父母觉得孩子一病,天就塌了。”她和老公现在有空就出去旅行,滋养自己,给孩子留出空间自我疗愈,“当我好了,孩子才能好。对于他们来说,有能量的父母,有质量的陪伴才是最好的药。”    

        盛明也学会不再用所谓“经验”去劝导情绪不稳定的孩子,而是去接纳情绪,学会陪伴孩子,并用好的情绪去感染孩子。

        休学在家的第三年,盛明发现情绪状态逐渐平稳的儿子开始坐在房间练字,而且可以坚持两个小时以上,他惊喜不已,“至少证明他可以静下心来了。”得到儿子的同意后,他尝试让孩子重新拾起课本,一对一辅导。上了二十几次文化课后,一家人决定碰碰运气,参加高考。

        儿子最终考上了一所一本院校的艺术类专业,虽然最初也磕磕碰碰,但好在最后坚持了下来。这对一家人来说,是意外之喜。

        重新调整了预期后,盛明觉得儿子现在的状态也不错,“他只是换了一条路走,最重要的是他在往前走”。

        (《解放日报》8.2 张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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