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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07月23日 星期六

    我是一个沉默的旅人

    《 文摘报 》( 2022年07月23日   07 版)

        ■阿来

        寺院下面是一个村庄。或者说是这个小镇的村庄部分。村子就是一片低矮的土屋,那样地灰颓,没有光彩。好在家家门前都有一个院子,用整齐的树篱围成。好在院子都辟成了菜地,灰颓中有了一畦畦翠绿。这是一个回民聚居的村子,所有土屋都拱卫在清真寺的周围。清真寺高耸的塔尖擎举着一轮新月,使这群土屋凝聚起来了。这也自有一种精神上的力量。

        再往下,就是这个镇子新建的部分了——在这草原上显得最为唐突的部分,显示了人类所可能有的仓促与草率。一方面,所有建筑怕冷似的挤在一起,显示一种团结紧张的思想;另一方面所有这房子的门窗都朝向各自的方向,好像唯其如此,才能显示自己的存在一样。

        这个地方,历史上有过的是民族间的冲突,而现在,民族关系日益融洽,种族限制也日益模糊。比如过去冲突常在两座藏传佛教寺庙和清真寺之间发生。近百年来,一旦明确了那小溪是一条界线,冲突也就转移到了两座佛寺之间,争夺供养之地和教民。而当我到达的时候,小小的一个回民村子则为遥远的波斯湾战争而激动,他们当然倾向于穆斯林兄弟打胜仗。

        这条作为界限的又是一条多么美丽的溪流啊!好似一条大江之源。水流哺育着文明、生命和天地万物。而在不止一个地方看到河流不再滋润心灵与双眼。当人们注视界限的时候,都会服从集体的冲动。我去参观甘肃那边的寺院,那儿的喇嘛也因为我虽和他是同族但籍贯在四川而向我关闭了他智慧的窗扉。四川这边寺院允许我随意参观多半是因为那边寺院拒绝。寺院住持去过印度。我向他打听佛教早期寺院的情形,比如对汉藏佛教均有过巨大影响的那烂陀寺。这个善辩的喇嘛警惕地看我一眼,之后就深深地沉默了。我知道,这是又一种界限作祟的缘故了。本来,仅对宗教而言,这种界限是不存在的。实际上这界限它存在,像一条阴影中的冰河散发着寒气。后来喇嘛答非所问,说,印度嘛,印度不好,印度的蚊子比苍蝇还大。    

        剩下的时间,我顺着溪流往上游走去。草地的尽头出现了岩石。

        事先就有人告诉我可以在这些岩石上看到佛教史上有大功德者留下的圣迹,一些说明这个地方如何吉祥的胜景,但我都没看。我只是顺着溪流一直走向上游。沿着小溪的小路渐渐模糊,溪水也隐入了这片草原上唯一的一片森林,小路终于消失了。起初,森林中还有一些为建筑小镇而斫伐的痕迹。后来,就只有树木、苔藓和水了。每一株大树的根子,每一道岩石的缝隙都是水的来源。我只是想,人们又是如何替源头之水区划一条明确的界限?

        我不想再回到山下的小镇。于是,翻过一个不算太高的山峰,眼前豁然开朗,又一片更加宽广的大草原展现在眼前。

        (《阿来散文》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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