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单身汉的夏天

    ■李大伟

    我，是传统的一代，不过步入婚姻殿堂后，男人开始走下神坛。

    婚前，尤其是夏天，白天在单位，T恤西裤，捂到下班回家。爬上顶楼才算到家，扶着门框，脱下鞋袜，自下而上，逆袭蜕下社会外包装，就像剥了壳的白煮蛋。然后阳台泼一潽凉水，冲个热水澡，然后再回到阳台上，一榻卧于风口。阳台门与卧室门、走道门、直通公共走廊的房门、末端是贴着走廊的窗，统统90°撑开敞开，形成一个风道。对着公共楼梯走廊的铁栅锁死，从此，“风可以进，雨可以进，国王不可以进”。

    此时捧一本明人小品，一阵穿堂风，腋下痒痒的，快哉雄风。此时清风翻书，翻哪看哪，正好一叶落入徐渭信笺那一页：“风在戴老爷家过夏，在我家过冬。”

    单身汉的家是动物世界，赤膊穿着短裤晃来晃去。高兴时引吭高歌：“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那时的嗓音，有西北风掠过雪地树梢的呼啸声。

    刚毕业当教师，没有坐班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周就过去了。后来当记者，因为是周报，更散漫。朋友一个电话，说走就走，哪怕晚上，骑着自行车，迎风竖发，一路走一路吼，欢天喜地。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最流行的歌是《在希望的田野上》。

    一旦结婚，老婆就是警察，首先夏天不准赤膊，在家起码要穿背心。女儿稍大，背心加长版——带袖衫、过膝裤。在家与上班一样，否则老婆会冷冰冰地提醒：“注意一点，这里还有女同志！”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也成了个体户。夏天，最惬意的时刻是早晨，坐在后院，此时，无杂事打扰、无广告骚扰、无蚊子偷袭，却受微风侵袭，一阵阵如海浪。泡壶茶，读会儿书，不论深浅，喜欢就行。幸福就是随心所欲，此一时彼一时，源自内心，因人而异，无标准，自得其乐即为仙人。

    沉思正在翱翔，老婆来喊：“走，陪我去菜场。”帮着拎菜啊！老婆需要陪伴，老公就要匀出时间，这就是上海夫妻潜规则。结婚的时候无人告知，结婚后有一种“上套”的感觉。忽然想起胡适的“三从四德”：开门泼水第一戒：太太出门要跟从。

    又到夏天了。最近我在菜场旁的马路摊上买了一件汗衫，后背印着：“别理我，烦透了。”我穿着它，坐在后院，背对着门，读书喝茶。

    （《新民晚报》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