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苏州东山华侨公墓,阳光照在修缮一新的陆小曼纪念墓上,分外温暖。日前,我带着太太和女儿、女婿专程去祭奠我的姑婆陆小曼。
我的思绪在翻滚,少年时姑婆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历历在目。姑公徐志摩飞机失事后,陆小曼卸妆素服闭门不出。唯有一次离沪去宁是1947年,以女方长辈身份主持我父母的婚礼。母亲怀孕有我时,就住在陆小曼家。那时候每逢周末和寒暑假,我都住在那里,姑婆对我不仅疼爱甚至有些溺爱。母亲常说我是姑婆晚年享受天伦之乐的最大安慰。陆小曼病逝那年,我十六岁。
姑公徐志摩坠机身亡后,社会舆论批评陆小曼是“红颜祸水”“罪魁祸首”。面对责难、咒骂甚至污言秽语,姑婆宁愿唾面自干,从不辩白。但她的爱与宽容又不是无原则的。1964年,沈醉先生的《我所知道的戴笠》里面有段内容涉及到姑婆前夫名誉的事情。为防以讹传讹,姑婆找学生写文章反驳,公开刊登在上海的《文史资料》上。我问姑婆:“您一直教育我,做人要无私坦荡,笑骂任由人,走自己的路,这次为什么不一样?”姑婆说:“自己遭人诬陷诽谤无所谓,但别人为你受牵连,就必须还人清白,这是做人的本分。”
姑婆对我的学习非常关心。初中时,我主课都是5分,英语却是4分。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升学考试,英语是不考的,再说学英语死记硬背,没兴趣。姑婆没有批评我,却托人从香港给我带玩具,上面英语、法语的说明我看不懂,她便说:“你不懂外语,碰上这些东西,就是个‘睁眼瞎’,也是个文盲哦!”她教我记单词与理解语法的技巧,还为我买了英语原版《真假王子》,规定我第一周译三页,第二周译六页,以此类推,到时交卷。我译后给姑婆看,她说你翻得疙疙瘩瘩,算什么嘛!姑婆拿起书边看边译,实在让我羡慕。刚上映的电影《红菱艳》英语片名“RED SHOES”,直译是红舞鞋。姑婆说,你看直译干巴巴的。人家只用三个字,就将女主角的舞鞋颜色、形状,身份及凄美的爱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了。后来姑婆又建议我学俄语。但我对俄语更没兴趣了,姑婆说:“多学一门外语对自己将来有好处啊!”姑婆不仅请了俄语老师,还从零开始陪读。只是我不争气,俄语知识全还给老师了。
我从小喜欢琢磨汽车、机械、电子等,对文学与字画没有兴趣。姑婆也不放弃对我艺术方面的熏陶。我姐与哥结婚时,母亲都要带新婚伉俪叩拜姑婆,她总是挑一幅画祝贺他们。我在旁撒娇说:“将来我结婚,您可要给我最大、最好、最漂亮的画。”姑婆抚摸着我的头说:“你是姑婆最喜欢的宝贝心肝,但姑婆是没福气活到那天了,否则要变成老妖精了。”姑婆希望我懂点欣赏艺术,给生活增加情趣,“精神世界丰满,人也会变得高尚。”
退休前我是外企高管,事业上小有成就,离不开姑婆对我小时候的栽培,我永远怀念、感激她老人家。
(《新民晚报》3.19 邱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