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最古老的园林沧浪亭,曾经多次更换主人。相传五代十国晚期吴越王钱俶的妻弟孙承佑在此营建别墅,后北宋诗人、集贤院校理苏舜钦遭贬谪到此,买下这个当时已成废园的地方并筑亭,命名为“沧浪亭”。
苏舜钦有嗜饮之名,他在岳丈祁国公杜衍家“每夕读书,以饮一斗为率”。
苏舜钦在岳丈家读《史记·张良传》,每到精彩处,便拍案叫好,随即满饮一大杯,估计文章读完时也已酩酊大醉。“汉书下酒”这个典故,就是打这儿来的。与苏舜钦并称“苏梅”的词人梅尧臣曾说过:“吾友苏子美,有酒对自倾。”说明苏舜钦饮酒无须酒搭子,还可以自己饮出“龟饮”“鹤饮”等花样。
欧阳修说苏舜钦“状貌奇伟,慷慨有大志”,从苏舜钦后来的种种表现看,他的确是性情中人,且自视甚高。他在文坛上的卓尔不群、不媚时俗,后来也延伸到他在政坛上的一系列行为。
苏舜钦22岁时,因父亲官职而得到一个几无品级的小官职。按一般常理,地位低微的官员首先应学会“藏锋”,但性情耿介的苏舜钦一出手就让人瞠目。那年道观玉清昭应宫遭雷火焚毁,仁宗想重修它,一班大臣虽有微词,却不敢拂逆上意。苏舜钦小官一枚,却挺身而出,可能因不够级别到不了御前的他,竟以击登闻鼓的方式上了一道《火疏》,首句便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烈士不避鈇钺而进谏,明君不讳过失而纳忠。”然后分析国情、直陈观点:数岁连遭水涝,百姓颇甚困乏,财货耗于内、征役劳天下等等,归根结底就是说皇帝不该靡费巨资重修玉清昭应宫。话说到这里其实可以适可而止了,但苏舜钦还要求仁宗“罪己”“修德”,并罢免那些“无裨国体”“窃弄权威”的大臣。当然导致的结果有二:其一,玉清昭应宫不修了,这说明仁宗能够纳谏、不是昏君;其二,苏舜钦出京,调任荥阳(今属河南)尉,这说明仁宗还是生气了,但在处理上尚知轻重。
景祐元年(1034年),苏舜钦终于靠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任光禄寺主簿。因忧患意识太强,多次上疏指陈时弊,《宋史》言其“无所回避”,使“群小侧目”。这其实已埋下“倒苏”的伏笔。苏舜钦还曾充当范仲淹革新集团中的“急先锋”,提出很多建设性意见。他还函告范仲淹,提醒他不要“畏缩循默,顾望而不为”。可以看出,苏舜钦不因所居卑末而隐匿观点,相反敢于在德高望重的前辈面前照样有啥说啥,这性格用现在的话来说“也是够刚的”。
他遭人算计的一刻终于来了。庆历四年(1044年),进奏院祀神时,苏舜钦和以前一样,用所拆奏封的废纸换钱置酒,招待同僚好友。官吏李定也想参加聚会,没想到被苏舜钦拒绝了。李定发怒,四处散播关于苏舜钦的谣言,正好被苏舜钦的政敌、宰相吕夷简的手下抓住把柄,以所谓“监主自盗”的罪名把苏舜钦削职,且连累几十位参与宴会的人一同被贬,其中还包括梅尧臣。可以分析出,仁宗皇帝并非看不出其中的道道,而是本身就不喜欢这个动不动就犯颜直谏的“诤臣”。
他流寓江南,定居苏州。从他写的《沧浪亭记》中,或可品出他当时的苦闷心情:“予以罪废,无所归。扁舟吴中,始僦舍以处。时盛夏蒸燠,土居皆褊狭,不能出气,思得高爽虚辟之地,以舒所怀,不可得也。”沧浪亭的来历是,他花了四万钱买下一座五代废园,在园内略加修葺,并在北碕筑亭,取《孟子·离娄》中“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的句意,将园子命名为“沧浪亭”。
苏舜钦的“沧浪亭岁月”不过短短三年,当他重被起用为湖州长史时,未及赴任,即告病逝,年仅40岁。正应了那句话——刚者易折啊!
如今沧浪亭的景观早已不复原貌,但台榭亭阁、秀石玲珑、高木修篁之间,仍是一派周回曲折、蔚然深秀的江南园林风致。
(《解放日报》3.17 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