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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02月16日 星期三

    青年“囤积狂”

    《 文摘报 》( 2022年02月16日   08 版)

      “你真的不考虑扔一部分吗?”面对40岁的企业高管龚家凯,整理师吴剑俐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吴剑俐有近300次上门服务的经验,龚家凯的家算得上一个挑战。从客厅走到房间,至少有十个行李箱散乱地放在地上;厕所的浴缸里放着纸箱,里面是不知名杂物;约15平方米的卧室,鞋子收纳盒铺满了一整面墙,牛仔裤叠起来几乎堆到天花板……吴剑俐带着两位同伴,用了整整36个小时才完成工作。龚家凯承认,自己“有一定的囤积倾向”。

      “囤积症”

      龚家凯经常在世界各地重复购买同一款物品。他有20双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新百伦运动鞋,“我很喜欢这个款式,就买了美国、欧洲、日本不同地区生产的”。卧室架子上,挤满了凯蒂猫和泰迪熊,他解释,“也不是喜欢,但泰迪熊是美国文化的一个标志,凯蒂猫在日本各个城市有不同版本。”还有客厅里一排排雷同的可乐瓶、行李箱,“都是去世界各地旅行时带回来的,特意买的当地产的,我只要路过看到了就会买”。

      龚家凯是吴剑俐的客户之一。他身材健硕,开朗而健谈,是一家大型跨国企业的高管,收入颇丰。他在我国台湾地区出生,在美国长大,在上海工作,他始终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急速变化的时代,“所以更喜欢那些有回忆、有沉淀的东西”。

      王萱今年27岁,就职于北京一家知名互联网企业,在同事看来,她是一位“精致时髦的都市女性”,没人会想到她生活在一个如此无序、杂乱的空间中。

      家门口的走廊,放着十来个未开封的快递纸箱;客厅里,鼓鼓囊囊的旅行袋一个叠一个,堵住了进出的空间;阳台上,“杂物小山”堆得和冰箱一样高,地上散落着形状各异的收纳盒,里面塞着牛仔裤、毛绒玩具、衣架、洗衣液、零钱包。一个月前,朋友去找她,一进门就露出了“极其嫌弃的眼神”,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赶快溜了”。

      工作5年,搬家6次,随着收入水平的增长,王萱的房间面积逐步扩大,与此同时,王萱对物品的渴望也在迅速增长。在床头柜上,王萱放了14瓶正装香水,虽然明知道香水消耗缓慢,不久就会过期,但“不买小瓶的,大瓶的这么摆着才好看”。    

      王萱想过,如果家变得简洁空旷,自己会开心吗?答案是否定的,她喜欢被物品包围的感觉。她说所有物品都必须备齐,要考虑每一种潜在的可能性。为了不知何时会登门的客人,她囤了十几双拖鞋,以及同样数量的一次性牙刷、毛巾、鞋套。她甚至在当时租住的10平方米房间中准备了两条长凳,“要是来了五六个人坐不下怎么办?”“别人囤货顶多考虑半年、一年,我要考虑两年、三年、很久以后”,“万一以后会用上呢”。

      经过近300次入户整理服务后,整理师吴剑俐对“囤积症”已经见怪不怪。她的客户主要是25~40岁的人群,大多穿着讲究,有着较高的学历和收入。进门之后,却常常发现这样的情景,“有些家已经不是家了,没有光,没有风,密密麻麻全是杂物和垃圾,堆满整个屋子。”

      消费装置

      最近一次搬家,王萱不得不正视过多物品造成的后果。24个1米高的大号快递纸箱,都在10公斤以上,打包、邮寄、搬回、拆开、整理。沉重的箱子提醒她,要戒掉“囤积症”。然而,“断舍离”的路上有着无数绊脚石。

      最大的障碍是购物软件精准的算法推荐。“世界上最懂我的就是淘宝,每次我心里想什么,它们就会立刻在搜索框和推荐页面出现,你只要打开,永远也别想停下来”。

      其次是朋友圈的代购。“她们总是搞那种饥饿营销,特别容易让人冲动。”当代购称疫情反复将导致闭关,她购买了两包甘梅粉,最终完整地放置到过期。

      更重要的是,她早已习惯将“买买买”当成不可或缺的情绪出口。今年上半年,职场和情场遭遇双重挫折,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纾解自己,“几乎每天都在下单”,只有在拆快递的瞬间,她还能感受到一丝雀跃。

      整理咨询师王泽宇发现,她们整理的速度甚至赶不上客户购买的速度:“我们两天前才登门测算,设计好一套整屋收纳方案,一到她家傻眼了,‘618’(购物节)一过,门口堆了十几个大箱子。”

      深入走访了近百名囤积症患者后,《囤积是种病》的作者心理学家兰德·弗罗斯特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囤积者是市场营销的牺牲品:“我们都期望通过物品来获得快乐,不是出于实践和经验,而是由于大肆宣扬‘占有’取向的市场营销策略。”    

      作者指出,制造囤积者和囤积现象的,是一套精密的装置:一个以物品为中心的消费社会。它包含林立的购物中心、丰盛的橱窗、无处不在的营销广告,文化氛围高度商业化。这套装置运作的核心,正是对“占有”的普遍信仰——人们相信,“人之存在”等于“人之所占有”,将物品当作身份、价值和意义感的来源。

      为了成为“真正的精致猪猪女孩”,王萱不停购买小红书博主的同款:煮火锅要用“网红摩飞锅”,煮面要用“日式雪平锅”,餐盘要选粗陶的,窗帘得换成定制的,床头桌要藤编的,台灯买复古的……她很快发现,“精致”意味的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连串的物品。

      当于晓静还是家庭主妇时,她习惯于看直播购物打发时间。囤打折货给了她充实感,“沉浸在自己很持家的想象中,觉得给家里省了很多钱”,也给了她另一种价值——她期待收到物品后拍照上传的一刻,“就这么说吧,那时候的我,只是买一套SK-Ⅱ,都要在朋友圈晒一下,好像那样才会更自信”。

      如今她逐渐意识到,这一思维方式的问题所在:“我配得上,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买。我不买,并不意味着我低人一等。”

      可当晓静试图逃脱这个装置——放弃那些“轻奢包”、背着自己喜欢的迪士尼卡通帆布包出门时,却遭遇了他人的质疑。她记得,有一次参加培训,在场不少女士都背着价格不菲的包,老师看见她,用令人不适的语气说道:“你怎么还背这个?”

        心灵负累

      王萱起初勤于收拾,后来渐渐选择无视,任由快递包裹堵在玄关,有的放置了一年多都没打开。

      于晓静则与丈夫频频因家务问题起争执。一旦看到丈夫下班后随手将外套搭在沙发上,她就忍不住怒斥他让家中秩序雪上加霜。两人互相指责,“你习惯太差了!”“是你东西太多了!”

      与此同时,物品也掏空了收入。去年王萱辞职休息,才发现工作五年的存款还不够支撑在一线城市生活3个月。于晓静则在有一天收到信用卡账单后心里一惊,她发现作为家庭主妇的自己,每月竟有1万余元的信用卡债务。抬头环视整个家,囤货时的满足早已消失,只剩下无尽焦躁。

      新浪乐居财经收集了13282份整理服务消费者的问卷数据后,在《2020中国整理行业白皮书》中指出,“91%患有‘囤积症’,83%衣柜衣物数超过500件。”

      “‘拥有物和财富越多就越幸福’意义上的消费主义,作为现代意识形态的重要部分,逐步流行开来。”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学教授吴金海长期专注于消费文化研究,他认为,在它的指引下,人们热衷于占有和积累物品,促成了大众层面上的囤积现象。

      然而,在更宏观的叙事中,作为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之一,消费对于当前中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一背景下,应当如何缓解“社会囤积症”呢?

      “如果我们把消费仅仅理解为对物的购买、占有和积累,那么这种消费与生产之间就没有什么区别。”由此,吴金海指出,消费区别于生产的本质特征在于,它是一个过程,是对时间的一种消耗。也就是说,当社会从“以占有物品为主的商品消费”转向“以时间消耗为主的体验消费”,大众层面的囤积现象便能得到缓解。

      在《物窒欲》一书中,詹姆斯·沃曼提出了他的解决之道——发展体验式消费和共享经济,鼓励演出、展览、旅游、课程等体验式消费,增加更多像共享单车、民宿等有利于提高物品使用效率的共享经济。

      (《解放日报》2.8 夏杰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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