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采访时,78岁的刘兰芳和老伴王印权手挽手、拖着一只拉杆箱就来了。尽管只需要录一个访谈短视频,她还是习惯性地备好了两件外套,以便根据背景板颜色来挑选,箱子里还有扇子、手绢等说书艺人的几件宝。
她曾经“红得是山崩地裂”,也曾身居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曲艺家协会主席之高位,但她说,越是这样,你越不能端着,因为就端着最不值钱。
“说书人是明白人。因为我是讲历史的,纵观历史看得太清楚了,你上多高摔多重。有些人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她说。
每年,刘兰芳都要轮番召集弟子们去参加马街书会。马街书会在河南省宝丰县,可谓曲艺界的行业会展,历六百年不衰。
书会的场地在一大片麦子地里。徒弟刘朝回忆,马街书会是她到过的最冷的地方,空旷的麦子地里没有任何遮挡,北风刮起来肆无忌惮,一张口满嘴沙子,擤个鼻涕都好像马上会被冻住。他们都捂得严严实实还冻得发抖,70多岁的刘兰芳却穿着一件单薄的演出服上场,说穿多了会被“勒住”。
徒弟王封臣说,这个行业的人在做了行政管理工作之后,业务一般都会受到很大影响,但刘兰芳是一个特例。她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每年必须录一部新编长篇评书。
从2005年起,刘兰芳90%以上的新编短段、长书王封臣都参与了创作。她搭建了一个创作班底,由王印权、杨清江和王封臣组成。他们写出初稿后,再由刘兰芳加工。常常是王印权和王封臣都觉得可以了,她觉得还不行,她常说的一句话是“怕砸牌子”。
还没入门的时候,刘兰芳要他帮忙把《轩辕皇帝》改成评书。他写完一部分后,接刘兰芳打来的电话,她说:“封臣,你算是把我们说书人给琢磨透了!”他暗自欢喜,嘴说着“没有没有”,却听刘兰芳接着说:“你把我们说书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全学会了!”
她说,你写的这些嗯嗯啊啊、哎哟哈都是“话作料”,这些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蓝本上,而且里面有很多救命词,什么叫救命词你懂吗?封臣说,不懂。她说,每个人上台说书,脑袋都会有短路的时候,比如张三打远处过来,李四抬眼一看,“哎呀!”这就给了你三秒钟的思考时间,这就是“救命词”。你不能把这个词也给我加上,我需要用的时候我自然会用。
她还说,为什么我叫你帮我创作?如果写这种东西,我不比你懂吗?我要的是你年轻人的思维,这方面我得向你们学习,你们不要给我弄老的东西。
助理邵秋实说,刘兰芳接到的演出邀请不断,因为第一她位置高,第二她名气大,第三她费用少,实际上有时候才给几千块钱,但她并不计较。找她做广告的也很多,有的给到一两百万之多,她都不接,找她在抖音等平台开视频号,她也不肯。她说,广告、短视频这些东西出问题怎么办,挣钱,钱挣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所以网络之大,没有她的负面新闻。她很爱惜自己的羽毛。”邵秋实说。
刘兰芳爱看网络小说,把看网络小说当做一种学习新的语言的机会,看后她发现,网络小说跟评书艺术一样,就是制造悬念,让人欲罢不能。
2021年12月中旬,音频分享平台喜马拉雅App上线了她播讲的新编评书《新斗罗大陆》。这是根据经典穿越玄幻小说改编的,王封臣也参与了改编。
他说,他与师父还是第一次接触将玄幻穿越小说改编成评书,这是争取新一代年轻听众的尝试。播讲这部评书非常难为师父,因为她需要完全背下来,有情节的还好一点,尤其困难的是那些魂魄技能、招法招式、兵器名称等奇异玄怪的东西,一串一串的,挑战很大,但78岁的她状态不减当年,节目播出后点赞一片。
刘兰芳说的多部评书在喜马拉雅点击率加起来有几十亿。邵秋实替她抱不平,觉得她没有像别的评书大家那样赚到大钱,但她说自己“赚到名”了。
她说,说书有上千年历史,说书艺人自古以来都是红的时候连吃带喝、前呼后拥,但晚景凄凉,有的就冻死在阴沟里,用芦席一卷,或者艺人们凑钱弄一口薄皮棺材。今天的社会里艺人叫文艺工作者、艺术家,政治待遇不低,又有养老金,很知足了。
(《中国新闻周刊》2022年第4期 黄卫 鲍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