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清理书柜的最下层时,忽然发现角落里很委屈地挤着一个小本,打开一看,是当年满满的采访笔记。中间有两页异样,爬满阿拉伯数字,细看,居然是1983年的稿费单记录。
一
记得我人生得到的第一笔稿费,是在1976年底或1977年初。周恩来总理逝世之后,我写了一篇怀念的散文,两千字,发表在《北京日报》的副刊上,得稿费6元。那时,我在一所中学教书,每月的工资42元半。稿费单寄到学校里,成为一大新闻,写稿居然还能够赚稿费。
那时,我和妻子两地分居,又和有病的老母相依为命,生活有些拮据,学校好心,每年春节前都要给我30元的生活补助。6元的稿费在学校传开,这一年的年底,校长找到我,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对我一直青睐有加。他望着我说:你有稿费了,老师们有议论,我们研究了一下,今年的补助就减少一半好吗?我连说应该的。
我从此写稿有了稿费,但具体都是多少,记不清了。如果不是看到笔记本上1983年的稿费记录,一切如烟而逝,被彻底遗忘。
二
1983年,是我写作比较勤奋的一年。那一年,是我刚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留校任教的头一年,正是我36岁的本命年。
那年好多文章写得潦草,记不清都是什么,只有重要的文章印刻在我的记忆里。比如《柴达木传说》,在当时有一定的影响,被几家报刊转载。两万四千多字,从稿费单看出,得稿费250元,当时的稿费标准是千字十元,基本上一万字的稿子,稿费100元,各杂志上下幅度不大,标准大致统一。
笔记本上还记着一笔,《国际大师和他的妻子》的税后稿费2745元。这是我出版的第一本书,小说和报告文学的合集,二十余万字,首版印了八万册。这本书在1983年12月出版,收到样书和稿费是1984年的事情了。
如果不将这本书的稿费计算在内,1983年我一年的稿费收入是5248元。按照当时的生活标准,这笔稿费作为一个普通的业余作者不算少(当然无法和畅销书作家相比)。当时流行“万元户”,1983年我的这5248元,等于半个“万元户”呢。
三
千字十元,相对刚刚恢复稿费的标准千字3元,6年的工夫,稿费标准增长三倍之多。如果和如今的稿费标准相比,增长幅度明显高出更多,一些报刊的稿费千字百元至几百元不等,有些杂志则高达千字千元。这样算来,稿费增加了几十倍甚至一百倍。只按照平均的标准看,和1983年比,如今的稿费最低也增长了十倍上下。应该说,稿费确实在增长,有目共睹。
但这只是数字的增长,没有物价指数的上涨和货币的贬值因素在内。物价指数和货币贬值率过于专业,说起来有些复杂,如果只拿当年的工资来和今日的工资对比,会看得稍微直接明了一些,便也会看出如今变化后稿费的些许尴尬。
1983年,我每月的工资是47元5角,一年的总收入是570元。我的稿费收入是工资年收入的近十倍。现在,我年进账的稿费则远远达不到工资收入十倍的标准了。从这一点看,如今的稿费和1983年比并没有增加,相反减少。数字的变化,说明不了实质的变化。
当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作者,不能以偏概全,囊括其他作家,更不能和上了作家收入排行榜的作家相比。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作者,也许更具有普遍性。
(《新华每日电讯》202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