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一幅画

    ■[法]弗朗索瓦丝·芭布-高尔

    这个男人坐在我们面前，看起来冷静可靠。男人打动我们的，是他给我们的熟悉感，可我们甚至还从未遇到过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拉斐尔谨慎地把他展现到我们面前，一半处于阴影中。也许更准确地说，是他把我们展现给了这个男人，因为他的眼神毫不退缩，让我们清楚地知道：是他在看着我们，自如，随意，从容不迫。

    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是拉斐尔的朋友，也是乌尔比诺在罗马的大使，但是他的这幅肖像画对地位和权力没有任何展示，表现出模特的内敛。他坐在没有变化的背景前，身着灰色和黑色的衣服。他的白色衬衫好似一个发光的“原子核”，在画的中心。他的表情表现得清醒节制，这样一幅色调单一的画，几乎要把我们推到一边。但它又足以让我们靠得更近，去仔细观察肖像画中更清晰的细节，去发现微妙的光亮、细碎的反光和质地上的细微差别。我们注意到：如果把衬衫的白放在一边，他的紧身上衣的黑色要更打动人，在灰色毛皮旁边，那黑色变得更深了。它的严肃被天鹅绒的光滑所缓和。他胸前的衬衫有褶皱，体现出一股纠缠的力量，让画面的中心产生活力。相对于毛皮的柔软和丰厚，这力量更为突出和强烈。

    画中有非常多过渡性的阴影处理，这将整幅画变成了表现灰色的典范。拉斐尔用这种方式赞美外交家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外交家知道：自己需要调停极端情势，能够娴熟地聆听、权衡各方观点，同时又不会忽略其他人观点的重要性。他考虑周全，评估光与影，阻止冲突和矛盾。在色彩的世界中，各种颜色彼此竞争，都想体现自己的光彩壮丽，而灰色却借此体现出无穷的智慧，表现出其特有的价值。在他贝雷帽的边上，一根细小的羽毛若隐若现。一些反光浮动在他的衣袖上方，似乎有些极为细小的毛皮摩擦声音正在消失。在大使周围，世界的进程没有那么焦躁。克制，是人类庄严的一种表现。

    这幅画属于另一类的肖像画，它们更现代，描绘半身像，会考虑手的表现力。画家只画出一部分手，另一部分被画作下端裁切掉。画家使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产生警惕：有些东西不见了。虽然很不起眼，几乎难以发现，但还是足以令我们知道：大使没有告诉我们他知道的一切，他经手的一切。

    时间一分分过去，在我们的注视下，肖像似乎发生了变化。起初，它给我们的印象，是它描绘了一种单调乏味的现实；现在，这幅画开始变得充满心计，十分狡猾。观察他的肖像，就像开始慢慢了解这个人一样，他虽从不大声说话，但他却有着所在时代最为洞明世事的心灵。他的眼神既没有抬高，也不放低，而是把我们放在与他同样的水平上。从一开始，他就把我们变成了与他谈话的人。他在礼貌地等着我们跟他打招呼。

    如果读过他的名著《廷臣论》，对于谈话接下来要聊什么，我们就会有个大概的想法。这本书展示了乌尔比诺宫中的一系列夜晚发生的事情，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核心地点之一。在宫殿中，有一些高贵的人、教士、诗人和军事家，他们讨论着各自对美、爱的观点。他们以友谊的精神聚集，用轻松完美的方式，探讨人类心灵最崇高的所在，同时向世间的愉悦致以敬意。完美的平衡，体现在这幅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的肖像画中，它传递出这些讨论所涉言辞的本质，这些言辞中充满了文雅的特定感觉，我们称之为教养。

    （《如何看一幅画》中信出版社2014年出版 郑柯/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