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西单商区,有一家木马童话黑暗西餐厅,移步黑暗区之前,客人须将手机、电子手表等可发出光亮的物品寄存。在全黑的环境中,明眼人与视障人士所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
加入黑暗餐厅
遮光布帘外,当客人的双手轻轻搭上致远的双肩,他确切感受到肩上的温热。掀开帘子,直走、右拐、左拐、上台阶,被暂时“收走”光明的一对情侣缓缓挪入属于他的主场。
拐角的墙壁及厚重的遮光布帘将光线挡在黑暗区以外,墙壁、地板、餐具、纸巾、桌椅板凳、天花板均隐没在漆黑当中,连物品的轮廓亦淡入黑暗。
根据声音来辨别客人的方位,黑暗引导员(服务员)致远穿梭自如。他是甘肃张掖人,29岁,已在此餐厅做了近7个月服务员。
2016年秋,时年24岁的他突发眼疾,左眼视力丧失,2020年初夏,他又丧失了右眼视力。“盲人”这一标签就此牢牢贴在他身上。
去年12月,在父亲陪同下,致远踏上了从老家开往北京的火车。漫漫求医路自此开启。今年5月,在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的搭桥下,致远成为木马童话黑暗餐厅的引导员(服务员),边工作边看病的念想也着地了。
如今,这家餐厅共有五名全职员工,小旺、心雨、致远、小侯以及后厨帮工张阿姨。
“残健共融”,是餐厅老板于爽多年来一直信奉的理念。1998年,时年27岁的外科医生于爽从辽宁进京进修;次年,在连日加班后,单眼突发视网膜脱落。术后,因双眼包着纱布,有七天的时间于爽都在黑暗中度过,每一日都令她度日如年。
因感同身受,自然而然的,她萌生了为残疾人创造就业岗位,开一家能让明眼人短暂体验盲人视角的餐厅的念头。2009年,这个愿景终于实现。开业12年来,这家餐厅已为90余名视力、智力、肢体残疾人士提供了工作机会。
引导与被引导
致远在餐厅的师父也是一位盲人,叫周昊雨,27岁,他是致远认识的第一个盲人。作为先天性视障人士,昊雨已在模糊黑暗的世界适应了二十余年。
在昊雨的引导下,致远触摸了黑暗就餐区的四方边界和每一张餐桌,学会如何安全引导客人进出、上菜、收餐、介绍餐食,向客人描述餐具的方向等。
“两位好,请双手搭在我的双肩。准备好了吗?好的,我带你们进去。不要怕,这里面是一个全黑的环境。”致远记得,昊雨曾强调,说第一句话时,别忘记把两只手搁肩膀上,以示意客人一手搭一侧肩。
熟悉黑暗区走不了捷径。刚来的前两个月,致远频繁磕碰到桌椅板凳,疼得龇牙咧嘴,时不时还会摔倒。直到现在,他偶尔还会撞到桌椅上。
有一天,脚下一滑,托盘里的汤翻倒在地,滚烫的汤泼在他的腿上,当时还是夏天,致远体验到皮开肉绽的感觉。喊叫声已涌至嗓子眼,但他还是硬生生地收住了。周遭的客人溯着声源,将脸朝向他。“大家继续吃,有个东西掉了,我处理一下。”他不想让客人扫兴。
听障朋友的感悟
黑暗餐厅客人中情侣占比最多。黑暗中,有人告白,有人忏悔,有人庆生,有人求婚……一些平日里怯于或羞于表达的心声会在这里自然开启。在黑暗区就餐完之后,许多客人感叹,“重获光明”的感觉真好。有客人留言称,由此体会了盲人在生活中的限制和不易。
12月初,龙哥在内的四名听障朋友曾受邀去餐厅的黑暗区体验一番。致远将他们分为两组带入,在黑暗区的引导基本靠说话和发出声响。然而,听障朋友听不见致远的声音,手语在黑暗中处于失灵状态。基本零沟通的情境下,致远感受到了他们的紧张和不安,为安全起见,四人未用餐喝水,干坐了30分钟。
“出来后觉得,我们除了听不见,真的很幸运了,还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龙哥觉得,这是一段值得探索和发现的奇妙旅程。
必须留住那道光
12月10日,致远提前几天便请好了假。12点刚过,助盲志愿者王斯出现在员工宿舍楼下,接致远去北京同仁医院找特需专家复诊。
5月入职至今,致远已去医院复诊了11次。等候分诊的两个小时,致远同王斯聊了很多。面对素未谋面的志愿者,他自觉没有包袱,舒舒坦坦的。两个年龄仅差三岁的男青年从丝绸之路聊到美食,又从汽车聊到AI技术。
王斯告诉致远,表面上看去,是自己帮助致远跑来跑去。实际上,致远也帮助了他。在施行善意的过程中,王斯觉得他得到了稀有的心理回馈。“我明白。”致远说,“就像我在餐厅服务客人一样。”
回到家,致远在备忘录中写道:今天的王哥给我的感觉非常好。他很有助盲的经验,许多事情都做得恰到好处,不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而是像朋友一样,这让我非常舒服。他会给你留有一些体面和尊严。
在致远成为木马童话黑暗餐厅黑暗引导员(服务员)的第二天,一个梦想当生物学家的男孩走出黑暗区后,往留言板上钉了一张小卡片,“希望每个哥哥,都能重见光明。”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新京报》 2021.12.19 吴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