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鞋

    ■赵华伟

    乡下有做鞋的习惯，在买不到和买不起成品鞋的年代，女人承担起了为全家人做鞋的重任。

    天气晴好时，娘开始浆“结排”了。“结排”是缝制鞋底和鞋帮的初料。把水烧开，将面粉调成糊状，缓缓倒进锅中，边倒边搅，等面糊逐渐变稠时，停火、起锅、晾凉，一种天然的粘合剂——“糨子”就诞生了。

    抬出门板或小桌，将旧棉布打湿，逐层抹上糨子，依次叠加在板面上，等到半指厚时罢手，放在日头下晒干，成品即为“结排”。然后，拿出纸板做的“鞋样”，在“结排”上比照整齐后剪下，以大针粗线绗扎实，一双棉布鞋底便跃然而出。

    “鞋样”是决定鞋子大小的图纸，也是做鞋时的标尺。我家一本厚厚的大部头书里，藏的就是全家人的“鞋样”。我们的脚长得快，一张“鞋样”不能包揽，因此，做鞋前，娘会用手指在我们的脚板仔细丈量，随后抄起剪刀，三两下就裁出一张新“鞋样”。

    丈量脚板时，娘绝少用尺，她笃信手上的感觉比生硬的标尺更准确真实。会做鞋的女人很多，但有娘这项本事的屈指可数，因此一入冬，来家里讨“鞋样”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鞋底纳实后，用磨盘压平，就能连缀鞋帮了。鞋帮的面料随心而选：想要大气，用条绒；想要庄重，选深蓝色的涤纶或腈纶；想要结实，最好用毛皮，耐潮也容易打理。鞋帮的样式也依据个人喜好而变，例如有人喜欢在鞋口处缝皮筋或留气眼，方便调整鞋子松紧和扎鞋带。但不管怎么变，都是为了做出一双外形漂亮、穿戴合脚的鞋。

    鞋子有轮回：从棉鞋穿起，随季节更替依次换为单鞋、松紧口鞋和便鞋，等到穿够一圈，光景又进入了冬天，鞋子还得从头做起。

    做鞋子操劳，单鞋、棉鞋、便鞋都得置备，一家人起码要十几双。每年一入冬，女人的头件大事就是浆“结排”，锅底下灶火熊熊，院子里“结排”林立，街上叽叽喳喳讨论做法、样式，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鞋子上，每一针、每一线都浸透着她们的汗水，耗费着她们的心神。

    娘每晚都要靠在床头纳鞋底，冷风从门洞吹入，煤油灯忽暗忽明，我们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哧哧的扯线声……耗费了一个冬天，十几双鞋子终于相继做好了。为了避免返潮发霉，娘会将鞋子装进塑料袋，挂在高高的屋墙上，远远望去，蓬蓬松松一大堆，令人感觉踏实而舒服。

    （选载四）

    （《我们的乡愁》中国林业出版社2021年出版 张蕾/主编）